序(第4/19页)
四下寂若无人,忽听一声哽咽,那娘亲垂下泪来,啜泣道:「窝囊废。」这三字一出,好似半空响起了焦雷,那海生咦了一声,两名女儿也是脸上变色。只见那爹爹双眉渐渐吊起,森然道:「妳说什么?」眼见爹爹额头青筋暴露,想来动了真怒,那碧潮内心怯怕,直窜了开来,浙雨是家中大姊,忙上前安抚,柔声道:「爹,没事,没事,方纔没人说话。」那爹爹不言不语,只静静拾起了地下马鞭,缓缓行向娘亲。喘息道:「妳方纔说什么?再说一遍。」春雨见得情状,立时摀起双眼,低声啜泣起来,一旁碧潮更是放声大哭。那浙雨颤声道:「爹,不要……」那浙雨身小力微,拦不住爹爹,忙退到海生身旁,低声道:「海生,快拦住爹,快。」父亲似要殴妻,此际只能看长子的作为了。那海生鼓起了勇气,怯怯来到父亲身旁,道:「爹,快别这样了,大家……大家有话好说……」「混蛋!」那爹爹怒目圆睁,一掌便打翻了大儿子,举脚便望他身上狠踹,厉声道:「凭你也想管我的事了?踹死你!踹死你!让你懂得谁才是这个家的老大!」那海生虽是家中长子,可年纪不过十五,体格不能与父亲相提并论,一时抱住了头脸,满地打滚。那浙雨、春风平素虽与弟弟斗口,此时却是姐弟情深,忙拦上求情:「爹!不要!不要!」那父亲踢了五六回,意犹未尽,便提起马鞭,正要朝儿子狂抽泄愤,猛听娘亲忿恚吶喊:「窝囊废!给我住手!」「什么?」那爹爹气得跳了起来,暴吼道:「妳说什么?」「窝囊废!窝囊废!」那女人将婴孩放下,骂不绝口:「天下男人里,就你最像窝囊废!你除了骂孩子、打老婆,你还有什么本领?」「贱……婆娘……」那汉子气得眼冒金星,拉住了妻子,将她拖到身边。随即提起手来,但听啪地一声劲响,马鞭擦身而过,惊险之至,那女人不惧不怕,尖叫道:「你打啊!怎么闪过了?你快来打死我,省得让我看你窝囊一世!」「窝囊什么?」那爹爹眼眶发红,吼道:「我是给刺配了?还是给流放了?孩子们有吃有喝,又没送给人家过继,我是哪里对不起你们了?」那女人大声道:「窝囊废!你还有脸说!咱们一家流浪多久了?你说!孩子们以后要住哪儿?就这么一辈子窝在车上么?」那汉子暴声道:「我跟妳说了多少次,咱们家要去开平啊!听不懂么?开平!开平!」说到忿恨处,只管从车上抽出一柄短刀,横挥直舞。眼看要出人命了,一旁孩子们又哭又叫,纷纷奔上劝阻,那女人反似什么都不怕了,霍地抬起头来,厉声道:「开平?两个月前就听你说开平,可咱们现在哪儿?还不是在长城边上打转?」「这也能怪我?」那汉子握紧双拳,凄厉狂叫:「妳怎么不问问自己,是谁弄丢了文碟?」那娘亲怒道:「你少赖我!若非那日你到镇上赌钱,把文碟带出了门,怎会弄丢了?」那爹爹恨恨地道:「胡说!胡说!我好端端出门吃酒,为何要带着文碟?明明是妳把文碟弄丢了,妳还赖我!妳还赖我!」说着大吼一声,刀子插到了黄泥土上,十分威势。
紫荆关、倒马关、居庸关,此即长城「内三关」,平日百姓若有要事出关,少不得交上一份名状验书,载明其人籍贯年甲、貌样身分,此即文碟之意也。也是为此,平日过关旅客总得将文碟小心收好,就怕有所遗失,谁晓得这家人漫不经心,一会儿东、一会儿西,终于把文碟弄得不翼而飞了。
眼看爹娘相互推诿,一众孩子们也不知该信谁,毕竟爹爹大而化之,光说不练,娘又太过谨慎小心,日常总爱把东西藏得严严实实,弄得自己也找不着。究竟这过关文碟是谁弄丢的,恐怕是千古之谜了。
万里长城万里长,一切都怪秦始皇。眼看太阳即将下山,爹爹气得浑身发抖,娘亲也擦着泪眼,只在低声啜泣,孩子们怕得怕、惊得惊,谁也不敢说话。一片寂静间,忽听碧潮低声道:「娘,我……我肚子饿了……」春风忙道:「对,我……我也饿了。」孩子们要吃饭了,那娘亲忍住泪水,把婴儿交给了女儿,慢慢起身,便朝蓬车走去。看她从爹爹身边经过,众孩儿内心隐隐担忧,就怕父亲脾气涌上,随时会暴起伤人。
呱呱的婴儿哭声中,只见娘亲身上发抖,快步从爹爹身边走过,正忌惮间,猛听当琅一声,刀子落到了地下,那爹爹垂着头,双手掩面间,竟然放声哭了出来。
男儿有泪不轻弹,若连爹爹也哭了,意思就是一家老小全完了。那娘亲呆立半晌,猛地扑了上来,紧抱丈夫,哭道:「对不住!是我不好!」贫贱夫妻百事哀,父母俩牛衣对泣,哽咽难言。孩子们自也戚然。听得海生低声道:「我……我去生火吧。」浙雨忙道:「让我来,你方纔挨了打,赶紧去歇着。」海生咦了一声,讶道:「太阳打西边出来了。」浙雨脸上一红,啐道:「贫嘴。」都说血浓于水,兄弟姊妹平日怎么吵、怎么骂,来到了大关头上,都还是一家人。一时各忙各的,捡柴的捡柴,挑水的挑水,预备在此生火过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