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凌晨开匣玉龙嗥(第5/6页)
大侠之仇,是谓「国仇」。众人身心俱醉,遥想着大侠的风骨点滴,都不禁为之动容。
天绝僧道:「诸位施主,崔老英雄或许救了一个坏人,但他并未做错事。他的所作所为,全都本于做人的良知,纵使外人以刀剑相逼,他也不曾改变初衷。在贫僧眼中,他实乃顶天立地的侠义中人,足称『国之大侠』而无愧。」天绝僧说法已毕,众人尽皆合十。
只听不孤子长叹一声,拱手道:「惭愧了,惭愧了,老道活了七十多岁,见识却还比不上你一个小老弟,一把年纪都活到狗身上去了。」正叹息间,身边几名小道士嘻嘻哈哈,笑道:「师父说不过人家,变成老狗了哪。」不孤子怒道:「咱是老狗,那你们几个算是什么?」赤川子愕然道:「对啊,我……我变成赤狗子了。」说着指向同伴,一一派名:「你是玉狗子,他是海狗子、那是天狗子。」话声未毕,忽听一名小童哭道:「我不要!我不要!我不要进香肉铺哪!」众人回头望去,那哭泣小童正是「黑川子」,想起黑狗多半活不过冬至,不免大哭了起来。
众人说了一阵话,崔轩亮忽地怔怔掉下泪来,王魁讶道:「小兄弟,你又怎么了?」崔轩亮擦拭泪水,低声道:「我不想要叔叔做大侠。」众人愕然道:「为什么?」崔轩亮哽咽道:「做大侠一点好处也没有。叔叔行侠仗义,却是好心没好报,差点就给坏人杀死了。等我日后练好了武功以后,我才不要学做什么大侠。」想起叔叔还躺在舱里,昏迷不醒,更是泪如雨下。天绝僧一旁看着,忽道:「崔小施主,你觉得那些朝鲜武官很残忍么?」崔轩亮忍泪道:「没错,他们明知叔叔是好人,却还要这般对待他。真是没天良了。」天绝僧道:「小施主莫要动气,其实他们也是身不由己的。」众人茫然道:「身不由己?为什么?」天绝僧合掌道:「他们是国士。故而不受善恶所律。」众人错愕道:「国士?」
天绝僧解释道:「国士者,报国志士也。他们的一切动心起念,全在于『为国为民』四个字。故而不受善恶是非所节制。」不孤子嘿道:「为国为民不是很好么?怎给你说得像个坏人似的?」天绝僧笑了笑,道:「道长……为国为民,有时是要杀人的。」他见众人满面错愕,便又解释道:「就拿崔中久、柳聚永他们来说吧,在汉人百姓的眼中瞧来,他们恃强杀人,满手血腥,乃是十恶不赦之徒。可在朝鲜百姓的心中,他们却不是坏人。因为他们的所作所为,并非为了一己之私,而是为了普天之下、千千万万的朝鲜同胞。故而他们虽然犯罪造孽,却非坏人,因为他们是代全朝鲜世世代代的百姓受辱受过。」
听得这些朝鲜武官胸怀高洁,众人俱都吃了一惊,慌道:「这样说来,他们……他们也算是侠客了?」天绝僧摇头道:「众施主,他们不是侠客,他们是武士。」听得武士之名,崔轩亮又是一愣:「武士?这……这和侠客有何不同吗?」天绝僧道:「武士者,上焉者为国为民,号为『国士』,下焉者为知己死,人称『死士』,他们为国家、为百姓、为主上知遇,都可以抛却性命,甚且杀害自己的亲人家小,在所不惜。不过这些人无论看来多壮烈,他们都不是侠士。」
侠士、武士,二者本为一家,却是什么时候有了分别?崔轩亮喃喃地道:「大师傅,我……我不懂……」天绝僧道:「侠者之心,不为国法、也不为公理,而在于心中的是非。无论国法公理,均不能与他们的良知相左,否则这些人便要以武犯禁。可武士不同,他们没有自己的是非,也不奢谈对错。他们以国家之『是』为『是』,以百姓之『非』为『非』,只要于国家有利,他们可以抛头颅、洒热血,舍却一己性命。同样的,为了这些情由,他们也会杀死你叔叔这样的好人,绝无分毫犹豫。」众人闻言、尽皆叹息,这才明白了「侠」、「武」之别。
国家曰是,便为大是,百姓称非,即为大非,举国上下皆曰可杀,我就出手去杀,这就是「武士」的本心。看柳聚永剑法高超,守礼知份,本该是个光明磊落的大侠,可当崔风宪妨害了他的国家大计,纵使心里不想杀人,他还是只能先下手为强,当胸刺落一剑。这一切的缘由,就在于柳聚永是个武士,所以须得以旁人的对错为对错,却守不住心里根本的是非,此即「武士」与「侠士」的最大不同。
侠者不守法,因为他们压根儿不信法,他们带着一柄剑,游走于国法与良知之间,举国皆曰可杀,吾独曰不可,于是悍然与天下为敌,至死不悔。可武士不同,武士的刀,是国家的刀,武士的剑,是百姓的剑,这听来很是伟大,可一旦到了两国开战之时,武士们往往摇身一变,成为敌国百姓眼中的恶魔……乃至于杀人放火,无所不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