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卷 居延猎 第十一章 指麾能事回天地(第5/5页)
可自己有什么权利来断决别人的生死?……韩锷一剔眉,他目下没有工夫来去想这些。一个将领,所能做的,也只是在下每一个命令前都尽可能的深思熟虑而已。他手下已放过自己的同袍战友,一阵密箭就向追袭之敌射去,暂挫敌锋。拖了会儿,天已近暮,韩锷就命令属下败撤。他们旌旗拖倒,按谋划就的路线,放马疾奔,一路上有序的遣落了旗鼓辎重无数。
虽说这败也是计划好的,但败就是败,稍一疏虞,只怕就全军覆没。——历史上有多少算就的佯败最后演变为真败,有多少诈降最后变成了被迫的投诚?没有人知道,只知道那样的将领已担负了千古骂名。
头一两日,韩锷全没工夫照顾小计,本要叫他先走,可他不肯。直到后来小计见自己受伤之后,只能徒增韩锷负累,才先走了。韩锷却带了两百余骑断后,时时返身冲杀。这时,不只是部下之命,连他自己的性命都已交托给了跨下的斑骓与手中的长庚。当真生死一线间,三日之后,他们终于仗着地形熟悉,以小股之兵诱开敌势,终于甩脱开敌人足有一日的路程。可韩锷追上前行的中军时,身边两百余骑,所余已不过数十人。再加上还有那难料生死诱敌行入岔路的十余人,他们伤损已过其半。
余小计看到韩锷追上时,脸上光华一灿。韩锷整个人都似虚脱了也似,几乎是滚下马来。但他强自振作,一时也无力处理它务,但又不能让全军之人看到自己的虚脱。只有解开小计肩头的衣服,给他治那已拖延了几日的箭伤,亲手为他换药,余小计裸着肩头在冷野里打着战。因为失血,嘴唇都白了。但他的语调却是热烈的:“锷哥,你的计谋成了。咱们这次‘败’成功了!一切是不是在朝计划好的方向进展?”
韩锷木然无语,半晌才道:“是的,咱们成功了。你锷哥成功地亲手送出了好多性命,送给敌人杀了好多自己人,其中多半是你锷哥明知其必死却还让他们赴死的袍泽。”
余小计眼圈一红,他明白韩锷心里的自责。天边的落日红得滴血也似,照着这汉家兵士离家千里的苦苦鏖战。原来,军旅生涯,沙场争搏。说起来壮烈,但其中的真实滋味,却是这样的。
那以后的半月,韩锷带着中军剩余的五百余骑就这么拖着粘木赤大队人马的鼻子在走。好在他此前筹划周到,一路上安排得都有补给,虽败不乱。渐渐把粘木赤引入石板井那阔数百的里草野深处,却一直没让粘木赤起疑,只以为他们军势溃败已不成形。
余小计知道锷哥究竟在等什么——他在等着四月的到来,等着这北方之地难得的雨水,等着一场泥泞。
他见韩锷极忙,也不敢骚扰,只默默地在旁边打着下手。有时闲下来,他得空坐在草地里,看着天上的云彩,就在等着大雁的回来的消息。锷哥说:到大雁回时,这一场仗,就到了转机之时了。
这一日,韩锷却接到一封书信,看罢信后,他的面色就变了。余小计看着他脸上紧蹙的眉毛,也不敢问,半晌,韩锷才道:“居延城受到羌戎右贤王帐下五千悍骑之围,他们看来已打定主意要夺下我十五城中那最根本的重地了。伊吾城太过坚固,所以他们舍伊吾而攻居延,因为那也是我汉家军马在这十五城中的第一个落脚点。居延一失,十五城必皆受震动,只怕西域局面就此难安了。”
可居延城中,只有三百龙禁卫加上居延士兵千余,虽仗城池之利,他们守得住吗?方柠……方柠……,她现在身边可只有一个有勇乏谋的武鹫。
余小计担心地抬起脸:“锷哥,你要不要回援?”
韩锷抬首看向居延方向,静静地道:“我怎么回援?还有一万五千来敌缠在这里。为了他们,我已抛下了二百多将士的性命,不能全胜,如何可以回援?”
“居延,也只能靠方柠她自己了。”
余小计默然地看着锷哥,看着他心里的忧思惶惧,知道他转过身时,面对众将士,就还要淡定而笑的。可这时的情况,让他一会儿怎么笑得出呢?耳中却只听韩锷道:“这件事,只有你知道,不许跟人说。”
余小计觉得眼中的泪都要流下来了,他狠狠地点了两下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