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卷 戎马逸 第八章 风雨时时龙一吟(第3/6页)
险恶生平,绮笑歌底,所谓幸福,也就是这样了吧?也无过这样了……
一路上,杜方柠仔细地跟韩锷讲起他走后她是如何料理的十五城中事物的。——其实韩锷走前把自己手里的一大摊事已交代清楚:连城骑有高勇操持,只要羌戎暂时不来相犯,料也没什么大碍;十五城中的事,他已上报朝廷,请升库赞为宣抚副使。任命不日即下,以库赞之能,料来也可以担当;他还专门曾留信给朴厄绯——无论他对她观感如何,也知她算得上一个机智多谋的奇女子,且彼此利益相合,托她照应一些十五城间的来往与高勇与库赞照应不到之处;走以前,他还专门合古超卓长谈了一晚,交待了塞上时局。古超卓虽人在仆射堂与东宫的博弈之局中,但还是个有担当的人物,两人也相互颇为推许。杜方柠笑道:“我虽已料到你有这一走,但真的有好多杂事要办,一时都处理不过来。好在,我前些日子已传书叫人前来相帮,不到半个月,人只怕也就到了,我细细地写了封长信留下。居延与伊吾之事,咱们倒也不必太挂怀了。”
然后她抬起头:“只是,十五城目下虽得暂安,却只不过是刀尖上的平静。只要羌戎王平息内乱,他的势力只怕较先前犹盛。那时,不只十五城,只怕就是王横海将军那一边,都不免危如累卵。”
韩锷静静道:“据传乌毕汗英姿天纵。有他在一日,羌戎之势必盛,而我边塞必难得平静。”杜方柠道:“所以你要刺杀?”韩锷默然不语,半晌才道:“你知道青草湖边该聚的有多少羌戎人马?”
杜方柠微微一笑:“最少有一、二十万吧?”韩锷看她一眼,没有说话。杜方柠已曼声道:“不过,别劝我别去。”她口角含着笑,当真有一种‘视死忽如归’的情味。只听她低声道:“也许,死,才是你我最终可以获得的一个最好的了局。”韩锷虽心肠冷硬,本抱着九死之心,这时心里还是忍不住一酸。却听杜方柠笑道:“锷,你其实还是脱不了孩子脾气,总以为这世上总有些不得不做的‘大事’。但好像,男人们都是这样了,我就陪你一起完成这件你的心愿吧。不管怎么说,这件事,好像终于可以说是跟我们的东宫一党与城南姓并无相关。东宫太子求的只是边塞暂得平静,他们上上下下可以争续争夺,苟且偷安。以前那些事,无论表面上说起来我是怎么帮你,只怕你心里也怀疑我是有私心的。”
她仰起头:“但这剑斩天狼的一事,就算我唯一一次,为你一人而做的吧。”韩锷心中感动,握住了她的手。两人默默无语,心里都情知这一去当真九死一生。身边暮色苍凉,太阳落尽了,却有一点温柔久久不散。
他二人因韩锷的伤,情知大漠王可能还在追袭,所以一路上并不急赶,反兜兜转转,尽在沙漠中兜着圈子。旷野荒凉,好在两人都是江湖儿女,夜寒霜重都还无碍。而每到深宵,星斗撒天时,这荒凉沙漠里缠绵而起的温柔却让人格外感怀。杜方柠每于韩锷轻轻嘶吼间、在他努力耸动中的身形下,升起一颊一脸的轻红,那红就有如大漠荒花,荒凉而华灿。映刻在韩锷心里,却成为他这一生最不羁的野艳。
而这荒凉的大漠里,生死危逼间,即将图谋的大事与从前所有操持的生路的空隙,突然就空出了这大一段空白,他们两人好像终于被还原成了两个最平常的男女——无所系挂,无所担负,而只有相伴,只有那倾心一欢。身体真是一样美好的事物,尤其在那粗粝的沙子作为底衬时。在两人的手底,他们光滑着彼此的光滑,温热着彼此的温热。平坦坦的黄沙,一望无垠,起伏两缓。但只要有人,只要年轻,就可以突兀起你的欲念。凹陷就我的容纳,填充着所有的空虚,塞满彼此的茫然。
静静的夜,四野无声,只有喘息,在万古洪荒里一声声地在耳畔响来。嘶吼的、平缓的、呻吟的、欢快的……那是这天地寂寞、沙野无情中迸发绵延出来的情感。因为尔汝,彼此两证,所以存在。爱终于不再是那个被他们终于可抛于身后的人世里、需要无数次小心翼翼的探询才敢一证其幽隐的存在。不需要无数次在礼法、尊严、言语……种种或明或暗的迷宫中碰得彼此伤痂如甲,它已经是一个存在。在这荒凉的大漠里,它就在那里,安安静静地在那里——已是一个不须复证的存在。
可这样的日子也不是完全踏实的,那天早起,韩锷与杜方柠就发现大漠王方面有异动——他们感受到了追袭。韩锷不愿轻开杀戒,身上也有伤,所以此后几天他们随时都在躲避着大漠王属下的追袭,这巴丹吉林沙漠本就是莫失与莫忘的势力所罩。此时,这里更似被他们围成了一个铁桶。韩锷用一截枯枝在沙地上指点着,沉吟有顷:“到处像都有大漠王的部旅。他们怎么突然疯了?凭什么认为可以吃定我们!以二搏二之局,他们本并没有多大胜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