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卷 戎马逸 第十二章 更惊剑客后归魂(第2/5页)

韩锷伸手掠了掠她露出帽外的散发,笑道:“难得看到你像个孩子。”

方柠却累了,抱膝坐在雪地上,微笑道:“你喜欢看我这样是不是?锷,其实呀,你想要的即不是妻子。也不是情儿,而只是一个女人,是不是这样?你喜欢的是一个没有身份的人,和自己一样,你不喜欢人有身份。但偏偏遇到的是我这样的在尘世中有太多身份的女子,你……后不后悔?”

韩锷惊异地看了她一眼,只觉得她所说的是自己还从未想过的,不过她说的好像真的大有道理。他默然了会儿:不错,也许,只有在这荒凉塞外,在杜方柠真的抛绝所有闺中少妇、江湖健女、朝中权贵、杜家女儿……这种种身份之后自己才真的能与她无牵无碍地呆在一起吧?因为说起了这样的话,两人的心一时也静了下来,四周都是茫茫的雪。那么空旷,那么寂静,这样的天地,虽然孤独,却大是符合韩锷性子的。但他有什么权利让方柠这样的一个女子陪自己这么寂天寞地的慢慢苍老呢?

好多事是不能深思的,一旦深思,再欢快的快乐背后原来也是那么的苍凉无奈。两个人的心理都凉了下来,凉入心骨,但在这冰凉冷漠的尽处,觉得一切似乎都穿了、破了、无所倚仗、无所堪寄的时候,却又觉得彼此那浮在这苍凉雪地上的一点热情与一点愿力的温柔是如此美好。他们本来分开坐的,这时韩锷却低着头伸手来握住了方柠的手——“执子之手,也与携老”也许是有文字以来最哀伤最哀伤的一句诗了,他们两人也都有携手同老的心意,问题是,在什么样的背景下携老呢?

遥远的洛阳像是梦中的一点瑰红。杂着污浊,杂着烛烟的气味,杂着人世间所有的欲望与由欲望而来的所有纷争、折挫与快乐,那是一个“有”的世界。杜方柠在心里骨里鄙视着它,却也珍爱着它。她要的是在那个世界中可以有一人可以帮她助她,听她说话,与她携老。而韩锷呢,他不喜欢那个“有”的世界,可难道他真的要的只是一个“无”的世界吗?那空空荡荡,自由得多到让你甚至恐惑无依的一个世界?他要的是在那个世界中有人与自己同立于滔滔浊流之外,崖岸自立,自构所思所欲。

彼此这样不同的人生选择,却又怎么会碰到一起,又将那彼此本相当自闭的生死悲欢就这么有了交融的呢?——“有”是“无”的反面,还是“无”为“有”的全部?在空间、时间与生命这三个的问题面前,原是人答人殊的,再欢喜相爱的人,原来也是如此的孤独。

“咚咚咚咚咚咚”,一阵鼙鼓声起,响在这空茫茫的四野,一声声雄壮,激人热血,却又被这四野的空旷压迫稀释成说不出的单薄。鼓手们似不服这天地之大,感到那空阔的天地似乎打定主意要瓦解稀释掉他们的鼓声似的。前声才散,热力一入雪野就凉了下来,他们不等那鼓点略停。就已又追加了一阵敲击上来,一迭迭疾催,终于在这无声的天地里拼力撑出了一个沸腾腾、热闹闹的有声的世界。可那世界是密闭的,延至远处依然是寂寂的空野,但声响所及之内,却已撑出了一个人世。

有声的地方就有人,有人的地方就有热气。鼓声催动着热气,热气感染着鼓声,马鸣犬吠。鹰飞兽走,雪积天寒,树枯草矮——这是一个猎场。猎场中的人被这种种声息气味催动得血也热了起来,要在这空旷的雪地里好好地撒一场欢才好,来上一场极热烈的围猎。

——这却是落雪后的第三天早晨。一清早,羌戎王属下就来到李长申的帐前,说羌戎王回来了。今年头一次落雪,他们羌戎王要开一次已数十年未有的规模宏大的围猎,所有的部落首领与左右贤王都会参加,羌戎王传话,让汉家天子使也前去一看。那使者说起这些时面色露出一丝古怪,看得韩锷与杜方柠都有些一愣。

李长申也愣了下,他是文官,一向不太明白这些围猎之事,笑颜问道:“却不知打些什么?这么冷的天,还有熊和狼吗?”那使者笑了笑:“天使到了就知道了。”他的笑得更古怪了,似乎隐瞒着什么似。李长申只有吩咐下去,准备马匹。杜方柠为人警觉,低声对韩锷道:“这场围猎只怕有些古怪。”韩锷也皱了皱眉,觉得不错,低声道:“也许是羌戎王想趁机显摆一下威风吧?”

他们一队人到达猎场时,那边的围猎似乎已经开始了。场外都积了不少人等,却都是侍候旁观的。羌戎王却已不在,似乎按不住性子,已下场围猎了。这里是好平旷的一处草原,远处还有一大片林子,韩锷抬眼远望,只见远远处一队队人马纵横奔驰。四周鼓声密响,正在哄赶那林中草野里的野兽。那一队队人马离得远了,只见衣服上稍有些分别,各绘虎豹,似是各部的图腾。韩锷看了看,似乎二十几个部族的人马与左右贤王都在,只分不清谁是谁。那使者驰马前去报讯,回来后笑道:“我们大汗正在打猎打得欢呢,一时猎罢再与天使见面吧。他还说……”他微带揶揄地看了李长申一眼:“如果天子使者也有兴参与,倒是不妨下场同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