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卷 戎马逸 第十五章 一去紫台连朔漠(第2/7页)
“——天地,可真美啊!”
他忽然发出一声浩叹。随着他的话,天上已微明一线。然后,有一点点鱼肚白抹淡了天上的湛蓝。星星抖抖的,像要抖落一身这一夜还没泄尽的光,回去休息了。接着,一股大风吹过,吹得韩锷与小计发脚眉梢全是冰雪。接着——奇景就出现了:只见一谷中的雪突然飞舞,白茫茫,一粒一粒,不是成片,而是成粒的在那深蓝的夜宇中舞起。松松散散,随风恣荡,满谷皆氛。
韩锷惊呆了,一张口,一股长风就吹入他肚里,似乎把他的身子都吹透了。他携起小计的手,只觉这么站着,竟不似站在人间,也不是天上,而是虚虚幻幻……五楼十二城,天上白玉京,在一瞬间,都虚化为雪,荡得人心中飘飘然有如欲成仙之意。
这种奇景他此生未经。长风中,一切都是动的:那白、那湛蓝、那雪籽、那星星……象河流一样流淌在他们身侧。只有他们是静的,飘浮卓立,如伫世外。韩锷又长吸了一口气,满心满腹,都是说不出的感动。
小计身上所有能飘的东西都在风中飘着,他问韩锷道:“锷哥,你想到了什么?”韩锷静静地看着那身边流动过的湛蓝莹白,流冰澌雪地涤去了他所有的尘俗之念,口里道:“感动”
“还有、……永恒”。
永远有多远?……有多远有多远……如果所有的湛蓝虚白都流动如幻,所有的星光雪粒都漂移无岸,所有的一切都已泛若不系之舟,为什么你还会想到“永远”?
风似乎一停,一停的风中,雪籽星光都静了。湛蓝——它都湛蓝得定了,虚白——它都虚白得怔了,迷离恍惚——都恍惚得无控了,还有什么能沉结下来?
——韩锷一低头,原来是沉眸碎齿,就在身畔。
韩锷打了个长长的哈欠,余小计翻了他一眼道:“骑在马上已补了好半天的回笼觉了,还在犯困。锷哥,你现在精神真的是不济了。”
韩锷笑道:“你锷哥老了嘛,哪比得上你,风华少年。”他们此时走出风雪坑已有一个多时辰了。离开时,天就已快大亮。韩锷不愿见到日光下的实景破坏他那梦游一般的经历,所以催着小计早点离开。
小计也象明白他的感受似的,倒没有多做罗索。离开时,韩锷就想起一句他一直记忆深刻的话:“以其境过清,不可久居,乃记之而去。”
这一句话好像是柳宗元说过的。那里面有一份洞达与洞达之下的忧伤之味,每每重新体会,还是觉得常翻常新。前面有一句好像是“……潭中鱼可百许头,皆若空游无所依,日光下彻,影布石上……”韩锷闭目凝思,也许,自己一生最向往的境界就是那温暖而空离的‘皆若空游无所依’吧?那种境味,他也曾偶然身历。但,最后总不过“以其境过清,不可久居,乃记之而去。”
“记之”又是为何呢?是不是想三生阅罢,归证因果时,重新寂静于那一刻?……他脑中正这么没边没际地想着,却听小计忽然道:“有人!”那一声有如示警。接着听余小计道:“是两个高手,负伤的高手。”
韩锷一睁眼,他情知小计的功夫虽现下已非一般,且眼皮儿最高,能得他“高手”之誉的,这世上怕是没有几个。他抬眼一望,只见小计说得果然不错,前面两三里开外。正有两人一乘,丢盔卸甲的模样,极狼狈地往这边赶来。那两人似已望见他们,拨马向这边跑来。余小计鼻子里哼了一声:“不是好人,他们想抢我们的马。”
韩锷看那两人情急之态,只怕小计说得倒是真的。他见余小计的手已握向身边刀把,心里不由一笑:这孩子还算听自己的话,一向不肯主动惹事。但以他爱热闹的性子怎么耐得住?只怕巴不得有人来招惹自己才好。那时出手,就是韩锷也不好见怪的了。
但余小计这时脸上那一抹英煞的神气却是以前所未见过的。韩锷看着他的少年身姿,勒住马儿,微微而笑。余小计也勒了马,等着那两人靠前,侧头向韩锷道:“锷哥,你一会儿别出手。”
他脸上少年气盛,有一点跃跃欲试想在他锷哥面前露露手段的样子。韩锷心底一动,微笑道:“由你,只是别太狠。可能只是给人逼急了,也不见得是什么十恶不赦之辈。”余小计唇角一笑,似乎在笑他太过“唐僧”。知道在韩锷身边出手只怕要受拘束,一抖缰绳,先迎了上去。韩锷知他心思,却也由他,伫马在雪地里远远地看。小计的马快,那边两人的马似已疲透了,却是小计奔到两里开外才与他们照面。韩锷还要看小计是怎么出手,却忽然面色一变,喝了声:“大漠王!”
他心下忧急,双腿一夹,斑骓久已通他心意,发足一窜,电一般地就窜了出去。韩锷犹恐去得慢了,小计已遭毒手,口里喝道:“小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