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卷 日色赋 第十五章 淡墨罗巾灯畔字(第2/3页)
唱那个歌时,他的心里还是快活的。那时,他想起的是方柠吧?但世路真的难测。如今,他还会用那种心情想起方柠吗?那些温柔,那些浅恋,难道都已难再?
好一时,韩锷才止住笛声,却是为小计打断。只听小计道:“锷哥,我的父亲到底是谁?”
韩锷当初告诉他,只说他是余皇后的儿子。小计心细,这话背后的意思他却猜出了:锷哥对谁是自己的父亲象不确定。
韩锷怔了怔,不知该怎么回答。沉吟了下,小计却自己先岔开了自己的问题:“锷哥,这两天我见到了一个人。”
韩锷回眼看向他,只见小计的神情变得有些悠远。只听他继续道:“我从来没有见到过那么好看的人,还是一个男人,那真叫隽秀挺逸,比你强不说,就是原来在龙华会上见过的瞿立好像也差他很多。他——就是救了我的人。”韩锷怔了怔:他提起的那个人,难道是……卫子衿?
只听余小计道:“那天在梁王旧宅,他把我救了出来,可我一直都没有看到他的脸。我在商山四皓手里受了伤,伤得好像还挺重,因为在他带我奔跑的路上,我就昏过去了。我醒来的时候,好像是在宫中,因为那里很静,那屋内的陈设也像是宫中才有的陈设。他进来看到我,叹了口气。我当时看到他的脸,不由就有些呆住了。长这么大,我也只是见到朴厄绯时那么呆过一次。再后来,他点了我的昏睡穴,在我睡时,他似乎就在替我疗伤。我重新醒过来,却已是黄昏了。屋内没有人,我爬了起来,勉强下了床。从窗户向外望去,院中也没有人,但我在院中却看出了布的有一个阵。那阵势好是古怪,像我们大荒山的十诧图,却又不全是……”
韩锷怔了怔:芝兰院,那人果然就是……卫子衿。却听小计道:“……天有些快黑了,我有点怕暗,就在窗前案边点起了灯。灯点着后,我就看到那灯旁边有一方罗巾。那好像是男式的束发用的罗巾,老样式的,我没见过的。那罗巾是白的,我往上面一看,却见上面似写的有字。我就灯看了看,上面写的却是……”
小计的神情怔了怔,语气有些空荒荒地道:“……青青子衿,悠悠我心;但为君故,沉吟至今”。
韩锷愣了愣:曹孟德的短歌行?却听小计接着道:“那方罗巾好旧了,上面不只是一个人的字,还有些小字,刚才那几句字写得很硬很粗犷的。旁边的小字却要规整冷隽多了,字太小,写的人似乎心也很乱。我只奇怪:那墨迹一上罗巾,只怕不就浸润开来?写字的人倒也能控制得住,想来腕下好功力。那些小字写的我却不太明白,来来回回的好像都是一句话……纵我不往,子宁不嗣音……纵我不往,子宁不来……,就是这么几句,我念了两遍,都记住了。不一会儿,我觉得有人进院来,就跑回床上躺下了。那个救我的人却回来了,他以为我还没有醒,自己坐在桌边,用手拿着那方罗巾,半天没有吭一口气。我心里想,那方罗巾束在他的头上,倒真的很配,他似乎就是画上的那些穿着水墨长衫的人。好半晌,我才听到他低声叹气,我从来没有听过那么凄苦的声音。后来我累了,就睡着了。”
“第二天一清早,我就饿了。但那人拿来的干粮都是好陈的了,硬得难下口,我吃它不动,他摇了摇头出去了。到中午时,他就带了个女子来。那女子年纪不大,我后来叫她姐姐。可我从来没见过那么丑的人——真的,不是我背地里说她,她的一张脸好像全被烧毁了似的,我刚一见到都有些怕。不过她做的东西可真好吃,而且,她的性子又极平和温柔。接下来的几天,我伤还没好,就全靠她服侍了。”
韩锷听他说到这儿,猛地就想起那日在长乐殿不远的玉娘湖边,自己在水中一露头时见到的那个吹箫的男子和那个好丑的女人相处的场面。
余小计接着道:“……开始两天,我都没力气说话。到我有力气说话时,跟她道谢,她却含笑不答。晚上她又动手帮我洗脸洗脚,我真的都快不好意思了。”他脸上露出一点少年男子的羞惭之色:“我又跟她道谢,可却听她说:‘不用’,接着她叹了口气:‘其实,是我该谢谢你。’我听得都愣住了,却听那姐姐用一种自己跟自己个儿说话的口气说:‘如果不是你需要人照顾,他、一向不求人的,又怎么会让我来到这芝兰院中,来到他身边?’她的口气又温柔又缠绵的,那是真的发自骨子里的温柔。女人们假模假样的温柔我见得多了,杜方柠的,我姐姐的,可那姐姐是真的好温柔。可那温柔的口气却让人听得……”
余小计呆了呆:“……心里酸酸的象。过后没几天,我就跟那个丑姐姐混熟了。我看出她不会恼人的,对谁像都会很好,有一次就问她:‘你喜欢他是不是?’她呆了呆,半晌没说话,后来才强笑道:‘我怎么配喜欢他?喜欢他的人,要么身份尊贵绝世,母仪天下;要么容貌美如天仙,像当年的美女朴厄绯;我就是容貌没毁时,也配不上,现在又怎么配喜欢他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