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章 寂水红蓼主物华(第2/3页)

满场肃然,望着玉崔嵬垂眉低目的坐姿。这个人活着的时候含笑含情,死去之后却端庄肃穆。

过了好半晌,诸葛智才问:“他既然早知道伤势无救,为何……为何……”

“为何还要如此拼命、吃尽苦头,拖到今天?”

圣香帮他接下去,淡淡地微笑,“他其实不大在乎你们怎么说他,最多有些不甘心。拖到今日才死,多半是为了我——他觉得我年轻稚气,总想要证明一些什么,他不忍让我失望,所以拖到今天,拖到你们给他证明之后才死。”他淡淡道,“他是为我,不是为你们。反正江湖说他恶,他未必那么恶,如今说他好,他也未必那么好。”

“你想证明什么?”诸葛智忍不住问。

圣香悠悠抬头看天,今日雪霁天晴,是一个清朗的天气,“我想证明好人就是会有好报,坏人就是会有恶果;无论是好人坏人,做好事都会得到赞美,说谎话都会被人揭穿,真相都会被人知道,做坏事都会受到惩罚……”他慢慢地说,“我相信只要自己的心朋友的心虔诚、善良、平静、快乐,就能够大家都开心,永远在一起玩,甚至永远都不会死……”

满场数百英豪静静地听他说着。风淡淡地吹,仿佛新春严寒的季节,那风中已带了暖意。

曾经有一个人,为了圣香这一番貌似稚气的“期望”,决定自己无论如何都要活下去,活到被证明无罪的那一天。他一生什么都可以做不到,但是这件事一定要做到。

那个人如今静静地坐在雪地里,仿佛,还能听到圣香带笑的许愿,还能再次为那简单的愿望所感动一样。

了结了和诸葛智的约定,第二天大家在汴京城外找了个地方葬了玉崔嵬。

玉崔嵬的坟上无碑无字,聿修本想写些什么,终于什么都没有写。大家站在无碑的荒坟面前静静回忆这个人的一生,心下各觉凄恻。

下葬的时候大家听到对面的丘陵上传来熟悉的笛声,那是闻人暖曾经在苍梧吹过的那一曲《金缕曲》。

微许飘零意。漫掩书,闲萦西风,落花无绪。寂寞冷香天付与,一寸万缕千丝。即吹去,不数别离。

何必沉吟忘飞回,无须问,此雪为旧迹。那年恨,谁犹记?

平生憔悴自知矣。再吹去,弦断寒心,惘然知己。忆往长自最销魂,归向杯中月里。又携来,梦痕依稀。尘缘从来都如水,罕须泪,何尽一生情?莫多情,情伤己。

现在吹奏的人没有内力,笛声却依然熟悉婉转,曲调依旧安宁寂静,似怀着一种淡泊的心情,平静而微微有些凄凉,吹笛的人,是宛郁月旦。

刘妓带着身孕回了莫去山庄,不肯像她爹一样向朝廷投诚,说要带着李陵宴的孩子老死山中,大家相劝无效,只得作罢。蒲世东已死,苏青娥结仇遍天下,未来如何,实是难说。容隐回去接姑射,聿修说有事先走,则宁也说要回涿州,还龄还在等他——于是大家都走了。

圣香一个人回到开封。

开封的一切都如旧时,他从曲院街走到自己家门口,手扶大门顿住。

这个门,他无论如何不能再踏入。

“咿呀”一声,泰伯突然打开了大门,猛地看见憔悴的圣香,大吃一惊,“少爷……”蓦地省起圣香已经不再是“少爷”了,张口结舌不知该说些什么,顿了顿突然说: “啊,少爷,你不知道皇上最近在彻查钦命大臣被掳,六州军队被冒调一事,这是杀头的大罪啊,听说——我听老爷他们说,当场的县尉军爷都说是少爷您指使的,还说您当场指挥……皇上说少爷派密探仿冒虎符擅调禁军是要造反……”一句话未说完,背后威严的声音响起:“泰伯你在和谁说话?”

圣香含笑听着泰伯的警告,退开三步看着从里面出来的赵祥。

赵祥猛地见了圣香,呆了一呆,却看着圣香问泰伯:“他是谁?少和不认识的人胡说八道,闲杂人等一律不准放入赵府!”他看也不看圣香一眼,掉头而去。

圣香依然含笑看着他的背影,泰伯摸不着头脑喃喃地道:“祥少爷莫非疯了?明明是圣香少爷……”

“泰伯,二哥说得没错。”圣香露出灿烂无瑕的笑意,“一点也没错……”他慢慢地说完,拍了拍泰伯的肩,轻声说:“泰伯你最宝贝的那条裤子被我送给了你很有意思的那个李大妈。”说着他挥了挥手,慢地走了。

泰伯看他瘦弱的身子慢慢地转入街角,嘴角抽搐了几下,老眼干涸了没有泪。这位少爷在府里二十多年,一直那么白白胖胖讨人喜欢,怎么会变成这样?

一只兔子跳到门口,目不转睛地看着圣香离开的方向,黑眼睛乌溜溜的,似乎很是诧异他为什么不回来。

转过街角,圣香走入人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