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殓房惊魂(第12/15页)
“原来家父目光精准,瞧出那新郎身患隐疾,乃是脑内有处积血不散,一旦发作,必有性命之忧。他连忙将新郎拉到一旁,如实相告。那新郎平时身强体壮,连小病也不生,纵偶有头疼,亦无大碍。故此,纵然家父将他平日症状一一指出,如若亲见,可那户人家仍是全然不信,反而指责家父借机骗财。家父倒不与他们生气,只是报着医者父母之心,指天发誓,若有虚言不得好死,他们才略信了几分,便问要如何医治。家父实言相告,欲治此病须得开颅化血,极为凶险,自己也无十成把握,但若讳疾忌医,少则三月,多则半年必亡。那户人家一听之下大怒,说开颅之事岂可儿戏,将我们轰了出去……”
小弦越听越惊:“难道是后来那新郎果然死了,他们便怪你父亲咒他?”
黑二叹道:“若是如此也就罢了,倒也不会搭上家父的性命。他性子固执,又担心那新郎的安危,竟邀了小城中的数名大夫一起再找上那户人家,又将自己的诊断当场说出,那些庸医全无主见,也皆随声附和。那新郎倒也豪爽,亦想一举根除头疼的毛病,便允家父相治。谁知,唉,那新郎本就病入膏肓,开颅治病也就是五五之数,竟然就此治死了他……”
小弦目蹬口呆:“你父亲明知成功的可能不大,却还是毅然出手医治,实是让人佩服!”
黑二耸然动容,一把抓住小弦的手,嘴唇哆嗦着说不出话来,双目中却射出浓烈的感激之色来。此事在他心中深埋多年,从不对人说起,自己内心深处,其实亦觉得父亲难脱其责。哪知这小孩儿看待问题与成人的角度大不相同,这一句无心童言听在耳中,顿时如遇知己!
小弦不料自己随口一语,竟让黑二如此激动,又是害怕又是同情:“然后又怎么样?”
黑二道:“可恨那些庸医根本瞧不出什么病症,又妒忌家父医术高明,此刻见到医死了人,便把责任都推在家父头上。那户人家喜事变丧事,不由分说便痛打了我父子三人一顿,又吵着要去报官。我这条右腿便是那时被打瘸的,若不是黑大拼死相护,恐怕小命也难保了。
“家父既羞且惭,又见连累了我们兄弟被人毒打,一口咽不下去,瞅人不注意时便撞墙自尽了。那家人见家父惨死,亦只好不再追究,将家父身上的银钱尽皆搜去,只留下三五两银子。从此我兄弟二人流落江湖,受了许多苦……”说到这里,黑二眼眶一红,再也说不下去。
小弦怔怔听完黑二的故事,心里十分难过。黑二的父亲本意是治病救人,谁知竟会落得这样的结局,人世无常,由此可见一斑。算起来黑二如今年纪不过刚刚三十出头,看模样却四五十岁,必是童年惨遇令其未老先衰,再念及自身遭遇,咬牙低声道:“我父亲也被人害死了,我现在也是孤零零一个人。”
“你还可以找机会替父报仇,我却毫无办法,总不能将那一家无辜之人都给杀了。”黑二平日沉默寡言,喜怒不形于色,此刻重提昔日往事,隐忍多年的愤郁之情终于如长堤决口,喷涌而出,再也忍不住放声大哭起来。
小弦料不到看似凶神恶煞的黑二竟会如孩子一般大哭,颇有些手足无措。听他哭声凄惨,几乎要陪着他掉泪,想起曾答应林青再不哭泣,方才竭力强忍。
在小弥心中,一直以为黑二既是追捕王的同伙,必然是个无恶不作的坏人,定会杀了那家人替父发仇,想不到他模样虽恶,心地却善良,自己只怕当真是错怪了他。当下,小弦一面拍着黑二手背以示安慰,一面别过头去,轻拭微潮的双目。
黑二哭了一会儿,情绪渐渐平定,望着小弦赧然一笑:“这十几年来,我从未如此失态过,倒叫许、许小兄弟见笑了。”他经过一番倾诉后,不知不觉已把小弦当作了极亲近的朋友,连称呼也改了过来。
小弦又问道:“你父亲死后,你们兄弟两人如何生活?”
黑二微微抬起头,似乎在怀念那段艰辛的岁月:“那时我才十三岁,黑大长我两岁,也只不过是个大孩子。我们埋了父亲后,想回塞外,却无盘缠,心想也学了父亲不少医术,亦可挂牌行医。谁知我们年纪太小,哪儿会有病人相请?眼看几两银子将要用完,若是行乞为生,岂不坏了父亲的一世英名?
“实在无法,黑大便将我送入一个大户人家做小厮,他却独自去京城闯荡,这一别就是五年的光景。我那时暗下决心,心想家父这一生治人无数,虽因此而死,我却不能坠了他的名头。五年里我苦学医术,以待日后替父亲争一口气。到了十八岁,我便辞工去京师寻找黑大。谁知再遇到他时,这个混蛋竟已变得令我不敢相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