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八章 大江东流 (第3/9页)

萧十一郎现在显然就是这样子,他自己觉得自己根本已没有再活下去的理由,他受的打击已太重。

刚才那一战,他能击败红樱绿柳,只不过因为那一战并不是为了他自己,而是为了要救风四娘。

他觉得自己欠了风四娘的债,他就算要死,也得先还了这笔债再死。

现在他也许觉得债已还清了,他等于已为风四娘死过一次。

至于沈璧君的债,在沈璧君跟着连城璧走的那一瞬间,他也已还清了。

他觉得现在是沈璧君欠他,他已不再欠沈璧君。

他的人虽然还活着,心却已死——也正是在沈璧君跟着连城璧走的那一瞬间死了的。

风四娘忽然发现明天他一去之后,就永远再也不会见着他了。

因为他现在就已抱着必死之心,他根本就不想活着回来。

风四娘自己的心情又如何?

一个女人看着自己这一生中,唯一真心喜爱的男人,为了别的女人如此悲伤,她又会有什么样的心情?

她想哭,却连泪都不能流,因为她还怕萧十一郎看见会更颓丧悲痛。

她只有为自己满满地斟了杯酒。

萧十一郎却忽然握住了她的手,凝视着她:“你知道我心里在想什么?”

风四娘默默地点了点头。

萧十一郎的手握得很紧,眼睛里满布着红丝:“我本不该这么样想的,我自己也知道,她本就是别人的妻子,她根本就不值得我为她……”

“为她死。”他并没有说出这个“死”字来,但风四娘却已知道他要说的是什么。

萧十一郎的手握得更紧:“我知道我本该忘了她,好好地活下去,我还并不太老,还有前途,我至少还有你。”

风四娘用力咬着牙,控制着自己。她看得出萧十一郎已醉了,他的眼睛已发直,若不是醉了,他绝不会在她面前说出这种话来的。

萧十一郎还在继续说:“什么事我都知道,什么道理我都懂,可是我偏偏没法子……偏偏没法子做我应该做的事。”

风四娘柔声道:“那么你就不该责备自己,更不该勉强自己。”

萧十一郎道:“可是我……”

风四娘打断了他的话:“你既然什么事都知道,就也该知道世上什么事都可以勉强,只有感情是谁也勉强不了的。”

萧十一郎却垂下头,道:“我……我只盼望你……你原谅我。”

风四娘道:“我当然原谅你,我根本就没有怪过你。”

萧十一郎没有再说话,也没有抬起头。

风四娘忽然发觉自己的手背上,已多了一滴晶莹的泪珠。

这是萧十一郎的眼泪,萧十一郎居然也有流泪的时候。

这滴眼泪就像是一根针,直刺入风四娘心里,又像是一粒珍珠,比世上所有的财富加起来都宝贵的珍珠。

风四娘只想用一只白玉黄金樽,将它收藏起来,永远藏在自己心里,但泪珠却已慢慢地渗开,慢慢地消失了,只是它也已渗入了风四娘的皮肤,与她的生命和灵魂结成了一体。

也不知过了多久,萧十一郎又在喃喃地说道:“你自己常常说,你并不是个真正的女人……”

风四娘的确这么样说过,她总觉得自己并不是个完全女性化的女人。

萧十一郎道:“可是你错了。”

风四娘道:“我错了?”

萧十一郎道:“你不但是个真正的女人,而且还是个伟大的女人,你已将女性所有最高贵、最伟大的灵性,全都发挥了出来,我敢保证,世上绝没有比你更伟大的女人,绝没有……”

他声音愈说愈低,头也渐渐垂下,落在风四娘手背上。

他竟枕在风四娘的手上睡着了。

风四娘没有动。

萧十一郎的头仿佛愈来愈重,已将她的手压得发了麻,可是她没有动。

每个人都知道风四娘是个风一样的女人,烈火一样的女人。

但却没有人知道,任何女人所不能忍受的,她却已全都默默地忍受了下来。

她知道萧十一郎说的是真心话,他说在嘴里,她听在心里,心里却不知是甜,是酸,是苦?

她知道萧十一郎了解她,就正如她了解萧十一郎一样。

可是他对她的情感,却和她对他的情感完全不同。

这就是人类最大的痛苦——一种无可奈何的痛苦。

她忍受这种痛苦,已忍受了十年,只要她活着,就得继续忍受下去。

活一天,就得忍受一天,活一年,就得忍受一年,直到死为止。

——春蚕到死丝方尽,蜡炬成灰泪始干。

这是两句名诗,几乎每个人都念过,但却又有几个人能真正了解其中的辛酸?

她不知道自己还要忍受多久,也不知道自己还能活多久。

她只知道现在绝不能死,她一定要活下去,因为她一定要想法子帮助萧十一郎活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