失魂引 第八章 索命怪客(第3/10页)
他却不知道,公孙左足此刻还能沉睡的原因,却仅是因为吴布云以和缓的手法,点了他的“睡穴”而已。
他见了车内的两位武林异人都安然无恙,方自透了口长气,突地觉得天地间此刻竟是沉寂如死,方才的马嘶声、呻吟声,已全部停顿,除了呼呼的风声外,四下里连一丝声音都没有了。
在如此寒冷的冬天,在如此寂寞的深夜,他突然发觉,静寂,有时真是一件可怕的事。
于是他便干咳一声,但咳声一住,四下又复寂然。他无可奈何地暗叹一声,将一辆马车从马厩中牵出来,可是——当他再去牵第二辆大车的时候,一条淡青人影,突地如飞掠来,灵巧地掠上马车前座。
接着——第二条人影,也自掠来,这人影来势之速,更远在第一条人影之上。
已被第一条倏然如飞的人影惊得怔住的管宁,耳畔只听得一连串环佩的叮当微响,停留在院中的大车已由这家客栈敞开的大门向外驰去。一个娇柔清脆的口音,仿佛在喊道:“暂时借马车一用……”
下面的语声,便已全被辚辚的车声,和两匹健马的长嘶掩住。
这一个突然的变故,从发生到结束,不过仅仅是眨眼间事。
大惊之下的管宁,根本不知道如何应付这突生之变,等到他定过神来,大喝一声:“慢走。”
一个箭步掠出大门的时候,这辆大车在沉沉夜影中,已变成了一个朦胧的黑影。
此刻,他甚至还未来得及想这变故的严重性,他知道驾走这辆大车的,必定是那罗衣少妇和她的女婢。这样的人物,莫说驾走他一辆车,便是驾走他十辆马车,他也不会觉得心痛。
但是——他突然想起大车里卧病的人来,他也想到了它的严重性,于是他感到一阵虚弱的感觉,自脚跟发散,转瞬便蔓延全身。你若是也曾经历过一些突然发生的严重打击,你便也能明了这种感觉的滋味,如若不然,便是用尽世间所有的形容字汇,只怕也不能形容出这种感觉的滋味。
大地上的一切,眨眼之间,便都变成为一团虚空。
他大喝一声,转身扑向仍然停留在马厩内的另一辆马车边,拉开车门一看,那至今仍是谜一样的白衣人,安静地卧在温暖华丽的锦衾里。他不禁长长地嘘了一口气,但是——这口气还未透出一半,他的呼吸便立刻又像是窒息住了。
他想起另一辆大车中,是伤势极重,亟待求医的公孙左足——他来不及再想别的,又自狂吼一声,扑向大门。但门外夜色沉沉,寒风寂寂,不但没有车马的影子,就连马车的声音都没有了。
但是这沉沉的夜色,这寂寂的寒风,此刻却像是泰山巨石般的,当头向他压了下来,他也仿佛承受不住,身形摇了两摇,虚软地倚在门边,于是刹那之间,夜色也消失了,寒风也消失了,在他眼中,他什么也感觉不到了,大地又变成了一片虚空和混沌。
这件变故发生后所造成的严重后果,他不敢想象,更无法弥补。他紧握着这双拳,在自己胸口狠狠地捶了两下,暗中责备自己的愚蠢。他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将那辆大车牵出来,假如他先将公孙左足抱到另一辆大车,不是什么事都不会发生了吗?纵然将两辆大车都一齐牵到门口,又有何用,一个人,又怎能同时驾驶两辆大车呢?
于是他紧握着的双拳,又在自己的胸口上狠狠地捶了两下。
就在他深深自惭自愧,自责自疚的时候,暗影又突地缓缓地踱出一条人影来,一面在独自冷笑着。寒风,将他这森冷的笑声,传入管宁的耳里。他下意识地转目望去,瘦颚谭菁已自踱到他身侧来了。
他眼中虽然接触到这条人影,心里却仍然是空空洞洞的。瘦颚谭菁奇怪地打量了他两眼。这终南的名剑手,虽然早已知道他师兄“乌衣独行”已在四明山中遭人毒手,是以便兼程北来,想在北京城中,寻访那传言已被一个富家少年带回北京,并且也受了重伤的凶手,但是他却不知道,此刻站在他眼前的少年,便是他自己此来寻访的人物。
他无意之中,遇着多年以前,在黄河江船上,使完全不识水性的他受尽折辱而几乎丧生的仇人,报却了久久郁积于心的深仇,又以冷言热讽,将那罗衣少妇说得五内焦急,立刻冒着风雪赶走。一夜之间,他一连做了两件得意的事,此刻便不禁有些飘然的感觉,恨不得能找个人来分享他此刻的快乐。
于是他便停下脚步,缓缓地道:“人生百年,拍掌来去,身外之物,更是生不能带来,死不能带走,你不过只是失去了一辆马车而已,又何必如此愁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