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面桃花(第6/8页)

小雷已冲回来,跪倒在他母亲身旁。雷夫人的脸色如金纸。

雷奇峰沉声问道:“怎么样?”

小雷紧咬着牙,额上的青筋一根根凸出。那三个青衣家奴已翻身跃起,一排横挡在他父子的身前,三个人的衣襟都已掀起,露出了腰间皮带上的紫革囊。

三只手按在革囊上,手指瘦削,长而有力,指甲却修得很短。暗器名家的手,大都是这样子的。

黑暗中又响起了那销魂的笑声:“满天花雨,平家三兄弟,几时做了别人奴才的?倒真是叫人想不到的事。”

平家三兄弟阴沉沉的脸上,全无表情。

要发暗器,应得要有一双稳定的手,要有稳定的手,就得先磨炼出铁一般的神经。

人面桃花蜂的笑声不停:“雷奇峰,你真是个老狐狸,居然神不知鬼不觉地,将平家三兄弟买回来藏在家里,我佩服你!”

她的笑声虽甜美,雷奇峰却根本没有听。对他来说,世上绝没有任何声音能比得上他妻子的呼吸。雷夫人的呼吸如游丝。小雷抬起头,看着他的父亲。

雷奇峰也跪了下来,跪在他妻子身旁,俯下身,轻轻耳语:“人面桃花蜂十三年前已死了,这次来的是假的。”雷夫人的脸僵硬如石,目光却温柔如水。

她看着他,他不但是她的丈夫,也是她同患难共生死的朋友。她一直相信他,就像相信自己一样。现在,她知道自己已必须离他而去,可是她眼色中并没有恐惧。

也许有些悲哀,却绝没有恐惧。死并不可怕。

一个女人,只要能得到个对她一生忠实的丈夫,死又算得了什么呢?

雷奇峰轻轻握起她的手,她的目光却已转向她的儿子。

她喉咙里忽然有了声音——一种伟大的力量使得她又能发出声音。

那应该是爱的力量,母亲的爱:“你不能死——你要找到纤纤,她很好……她一定会替我养个好孙子。”

小雷垂下头,伏在他母亲胸膛上:“我一定会找到她的,一定会带着我们的孩子回来看您。”

雷夫人温柔的目光中,露出一丝微笑,仿佛想抬起手,来拥抱她的儿子。但并没有抬起手。永远没有。

母亲的胸膛已冰冷。小雷还是跪在那里,动也不动地跪在那里。母亲的胸膛冰冷时,儿子的心也已冷透。

平家三兄弟目中似也有热泪将夺眶而出,但却没有回头。他们不能回头。

长索上又有四个人慢慢地滑了进来,谁也不知道这次来的四个人是真?是假?是死?是活?

平家兄弟空有见血封喉的暗器,竟偏偏不能出手。大厅里的毒烟已够浓。

小雷忽然拾起他母亲的刀,凌空翻身,掠起四丈,刀光一闪,四根飞索齐断。

四个人一连串跌下来,“砰”地,跌在地上,动也不动。四个假人。

平家兄弟的暗器若出手,大厅的毒烟就会浓得令人无法呼吸。

这一窝蜂的花粉虽香,却是嗅不得的——蜜蜂的花粉虽毒,但最毒的还是刺。

四个人跌在地上,还是没有动,屋子里的灯火却突然一起熄灭。

黑暗中立刻响起了一片惨呼。谁也没有听过这么多人同时发出的惨呼,那已不是人类的呼声,而是野兽的呐喊。

垂死野兽的呐喊。一种闻之足以令人呕吐、抽筋的呐喊,连续不绝。

比这种声音更可怕的声音,也许只有一种——那就是所有的声音突又完全停止。

就像是一刀划断琴弦的突然停止,刀砍在肉上的声音,骨头碎裂的声音,咽喉扼断的声音。

这些声音谁都没有听见,因为所有的声音都无法听见,因为所有的声音都已被惨呼声淹没。惨呼声停止时,所有的声音也全都停止。谁也不知道这些可怕的声音,是怎么会突然同时停止的。

谁也不知道这里怎么会突然变得如此黑暗,如此静寂?为什么连呼吸呻吟声都没有?

也不知过了多久,黑暗中才亮起一盏灯。

惨碧色的灯光,冉冉自门外飘了起来,提着灯的,是个身材很苗条的褐衣人。

灯光刚照出大厅里的景象,灯笼已自手中跌落,在地上燃烧起来。提灯的人已开始呕吐。

无论谁看到这大厅中的景象,都无法忍住不呕吐。这大厅里已没有一个活人。

05

燃烧着的火光,照着平家三兄弟的脸,他们脸上带着种很奇特的表情,像是死也不信自己也会死在别人的暗器下。

暗器是蜜蜂的毒针,蜜蜂是来自地狱的,现在又已回入地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