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铁脚板(第2/5页)

杨展在船头闲立半晌,正要进船,忽见叉港又进来一只大船,黑黝黝的不见灯光,一进港口,并不向这面驶来,远远地便泊住了。泊停之后,掌舵掌篙的船老大,似乎影绰绰往蓬底一钻,便鸦雀无声地停在那儿了,杨展看得心里动,觉得那只黑船,有点蹊跷,冷眼偷看岸上几个兵勇,并不理会那只黑船,却不断地向自己打量,其中一个,竟踅了过来,大刺刺地向杨展问道:“喂,你们上哪儿去的,这儿有的是泊船地方,何必紧紧靠在一块儿,你瞧那边这只船,不是远远儿的泊着吗,我们瞧你斯斯文文的,才对你好说好道,出门人眼珠亮一点,识趣一点,才不会吃亏,光棍一点便透,你还不明白吗?”杨展无缘无故被这人教训了一顿,并不动怒,也不答理,只一声冷笑,回头向后艄船老大唤道:“老大,你听见么,我们没有可怕的,何必挤靠着人家,快替我泊得远远儿的,这样好月色,睁着眼瞧顾,也怪有趣的。”说罢,自顾进舱去了,进舱以后,却暗嘱船老大快起锚,泊远一点,而且不要靠岸,要泊在离山脚一丈开外,船老大也听见岸上兵勇们无礼的话,却不明白为什么要泊得离岸一丈开外,不便多问,便指挥船上伙伴,起锚解缆,果真照杨展吩咐,远远地离着三只官船泊了,这样,港内五只船分三处泊着,近港口的是后来的一只黑船,中间是三只双桅官船,靠里一面是杨展的座船,惟独杨展这只船,并不靠岸。

杨展待船泊定,把中舱右面一块隔水板抽掉,把舱内一只风灯,移向遮暗之处。这样,从抽掉隔水板一块地方,可以望见中间三只官船的动静。

因为自己的船,离岸一丈开外,也可以望着港口那只黑船,约摸到了起更时分,一听自己书童和后艄船老大等,都已睡得像死一般,悄悄把自己身上略一结束,脚下一双粉底朱履,换了一双薄底快靴,随手从行李卷内,抓了把制钱,塞在怀里,外面长衣,并不脱下,一瞧三只官船,中舱灯火齐息,船头和桅尖,依然高悬红灯,船头灯影下,似乎留着守夜的人,再瞧港口那只黑船上,从后艄漏出几丝灯火之光,片刻工夫,突又熄灭,却从船头上窜出四五条黑影,没入岸上树影之中,杨展瞧戏法似的,暗暗点头道,果然不出我所料,忙过去把自己舱内一盏风灯吹灭,在身上束了一条汗巾,把自己前后衣角曳起,向腰巾上一塞,走近船头,暗地向那面一瞧,在船头上一伏身,宛似一道轻烟,飞出两丈开外,一落地,已到岸上,一沾地皮,倏又腾身而起,窜进山脚深林之内,在林内蹑踵提气,向官船停泊所在一路急驰,脚下绝不带出一点响声,刹时已到了三只官船近处,刷地又纵上林口一株两丈多高的黄桷树上,隐身在枝叶丛密处所,居高临近,脚下靠岸三只官船上情形,看得逼清,沉了半晌,林内飒飒有声,瞧见四五条黑影,从那面林内,箭一般穿了过来,到了近处,聚在一处,似乎交头接耳秘议了一阵,其中一条黑影,从林内向自己座船所在奔去,片刻工夫,在自己座船相近岸上,停身向自己船上打量了半天,大约因为泊得远,并不纵上船去,转身跑了回来,杨展在树上暗想,不要轻看这几个绿林,心思也很细,再一看三只官船上,在船头守夜的兵勇,竟抱着刀蹲在一边打呼鼾了。

杨展已看清岸上预备动手的贼人,只有五名,个个一身青的劲装,头上也用青帕束发,带着各种兵刃,而且举动很奇特,五个贼人凑在一处,并不纵下船去,竟在岸上立定,对着船头一字排开,中间一个斜背一柄厚背鬼头刀的,突然用食拇两指,向口内一放,唿咧咧地吹起一阵尖锐悠长的口哨,在这港湾静夜,突然发出这种怪声,水面山脚,隐隐起了回声,一发动人心魄,三只官船头上守夜的兵勇,猛然被这一声口哨惊醒,睡眼惺忪地愕然四顾,一眼瞧见岸上屹然卓立身带兵刃的五个凶汉,立时啊哟连声,有一个手上兵刃,竟吓得 的掉在船板,像掐了头的苍蝇一般,自己先乱成一堆,树上的杨展,几乎瞧得笑出声来,猛听得岸上五个贼人里面,一人高声喝道:“乱什么,把手上家伙放下,抱着胳膊,往旁边一蹲,没有你们的事。”船头上的兵勇们,还在迟疑之间,三只宫船的后艄,也是几声口哨,每只船上都窜起一个人来,落在船头上,手上都拿着雪亮的长刀,齐声威喝道:“老子们伺候了你们几个尿蛋一路,把你们送到了地头,还不乖乖地说好听的,定要送你回姥姥家去么?”这样两面一威逼,船头上的兵勇们,真个都放下兵刃,蹲在一边去了。

杨展急瞧船头上的贼人,都是船老大的装束,恍然大悟。明白贼人计划周密,连这三只官船上的船老大,都是盗党。这般盗党,似乎对于这三只官船,稳吃稳拿,步骤井然,倒要瞧明白了,再见机行事,这时三只官船的中舱内,已起了骚动,还夹杂着女子惊叫,小孩啼哭之声,岸上盗党里面,一人厉声喝道:“呔!船内狗官邵宏业听着,老子行不改姓,坐不改名,便是你怨家对头,巴东摇天动,你在襄阳用诡汁坏了俺几个弟兄,还不知足,几次三番,想捉拿老子,哪知道老子,并没有把你放在眼内,偏要和你斗一下,打听得你这狗官括足了民脂民膏,带着妻妾老小调到成都来当巡抚了,天从人愿,老子略使手段,你三船财宝和一家老小,尽落在俺们手掌之中,现在没有什么说的,你乖乖地把三船财宝和你两个娇滴滴的女儿,留在船内,其余男的女的,统统替我夹着尾巴,溜上岸来,这样,老子们看在你这份财宝和你两个女儿面上,放你们一条生路,不然的话,刀刀斩尽,休怨俺摇天动心狠。”树上的杨展听得勃然大怒,可恶这般亡命徒,非但劫财,还要劫人,正想飞身而下,忽见岸下靠右的一只船上,忽然舱门一开,走出一个白面长须、方巾便服的人来,很从容地立在船头,指着岸上几个贼徒喝道:“我便是钦派监临成都武闱的兵部参政廖大亨,你们也是父母所养,也是大明的子民,邵巡抚奉朝廷旨意,调任成都,你们竟敢拦截朝廷大臣,口出凶言,你们为什么不想一想,劫官如同造反,大兵围剿,还不是身首异处,本大臣偶然和邵巡抚同舟入川,碰着这档事,特地出来劝你们一番,趁此还没有做出来,立时悔悟,感召天和,你们还可保全首级……”廖参政还想说下去,岸上摇天动早已听得不耐烦起来,哈哈大笑道:“你倒还有点胆量,照说没有你的事,听自己一报脚色,倒提醒了我,一不做,二不休,我们明人不做暗事,干脆有一个算一个,一刀两断,免留后患。”摇天动话刚说完,廖参政身后舱顶上,一个盗党举着钢刀,已向廖参政身后赶来,树上杨展暗喊不好,一抖手,一枚制钱,已向舱顶盗党飞去,原来杨展看出情形不对,早已扣了几枚制钱在掌中,从树上到廖参政那只官船,也有三四丈远近,可是杨展暗运内劲,小小的一枚制钱,疾逾闪电,哧地已钻入舱顶的盗党眼内,一声惨叫,扑通一声,舱顶的盗党,一个倒栽葱,跌落水中去了,这一下,非但船头上的廖参政吓了一大跳,连岸上五个强盗,也没有瞧清是怎么一回事。不料就在这一瞬之间,凡在三只官船舱顶上的盗党,预备挥刀动手的,都无缘无故地个个受伤,也有掷了手上兵刃,滚到江里去的,也有跌倒舱顶,叫声不绝的,树上杨展也暗暗称奇,自己只发出一枚制钱,哪能伤这么多人,定然除自己以外,另有能人,暗伏一旁,打这不平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