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擒贼擒王(第10/11页)
陆渐迟疑道:“沈舟虚,似乎……似乎不像是那等人。”谷缜道:“他不是那等人,也有纵容之嫌,我若生了沈秀那种儿子,就该一棒子打死喂狗吃。”他说到这里,激动起来,来回踱了几步,高声说道,“商道之中,天道强于人道,便是正道;人道强于天道,必成歪门邪道。而这些歪门邪道之中,最为可恨的,莫过于杀人越货的无本买卖。好比倭寇,洗劫我中华百姓,再将赃物运到东瀛,或是贱价出卖,或是白白送人。这么一来,东瀛原本缺少的金珠美玉、苏绣瓷器尽皆餍足。其他商人辛苦收购来的货物,运到东瀛,要么一钱不值,要么大大亏本……”
陆渐插口道:“朝廷不是有海禁么?怎么还能将货物运往东瀛?”谷缜呸道:“狗屁海禁,都是那帮官僚的混账主意,再说大明海疆万里,谁又禁得住么?”
陆渐恍然道:“那就是走私了。”谷缜不耐道:“纵然走私,也是嘉靖老儿逼出来的。海上生意利润最丰,若无海禁,他大可设立有司,征以税银,征到的银子,再修十座北京城也有多余。嘉靖老儿有钱不赚,真是他奶奶的大蠢蛋。”
谷缜从来笑嘻嘻的,陆渐极少见他动怒,忽见他面红耳赤,不由暗自好笑。
谷缜自觉失态,反身坐下,沉默一下,说道:“倭寇专做这等无本买卖,初时小打小闹,后来越做越大,最盛时,竟有两万人来华劫掠。如此一来,别说东瀛没了生意,西洋、南洋所需的中华之物,也尽能在倭寇手中贱价买到。天下豪商多少都有些海上买卖,海禁以来,大伙儿生计十分艰难,倭寇再这么一闹,更是雪上加霜了。我见这情形,私下寻思,既然官府无能,不如设法自救,便用重金征集了十二艘红毛战舰,埋伏在倭寇返归东瀛的路上。倭人又贪又蠢,回国时船舶满载赃物,吃水极深,突然遭袭,别说逃跑,船只转身都难。我将战舰分为两队,轮番发炮,围追堵截,用了三个时辰,将倭船尽数击沉,只走了汪直、徐海。”
陆渐听得血为之沸,拍案叫道:“这件事轰轰烈烈,令尊就不知道吗?”谷缜摇头道:“那一战倭人死亡殆尽,汪直等人弃众逃命,事后害怕倭人亲眷怪罪,诈称遇上飓风、船毁人亡。他们不说,我也无心夸耀。唉,你不知道,那一股倭寇固然败亡,随船掳来的百姓也落海丧生,没活几人……”说到这里,他望着厅外沉沉夜色,长长叹了一口气。
陆渐也是发呆,寻思倭寇与被掳百姓同乘一船,是杀是救,甚是为难,换了自己,决不能如谷缜一般果决。想到这里,他注视谷缜,忽觉眼前之人十分陌生。
此时鱼传端来饭菜,寥寥几盘,却是糟鲥鱼、焖火腿、红腐乳,另有两般果子。谷缜笑道:“我饮食但求方便,你莫嫌寒碜,将就一二。”陆渐笑道:“我小时候也常常挨饿,这些饭菜做梦也吃不到的。”他本就饥饿,当下盛了饭,狼吞虎咽。
谷缜望着陆渐,忽有些闷闷不乐,放下筷子,斟一碗酒,喝一碗,再斟一碗,如此连喝三碗,方才举筷进食。
用罢饭,鸿书正好捧来两副铠甲,均是哨官服色,另有两口腰刀,陆渐忍不住问:“这些值多少银子?”鸿书应道:“每副三百两,卖家与我相熟,故而甲胄之外,奉送两把腰刀。”
陆渐啼笑皆非,摇头道:“这些官军太荒唐,难怪尽打败仗!”谷缜见他愤愤不平,不由暗自好笑,说道:“他们若不荒唐,便不叫官军了。”
两人换甲挎刀,信步出门。路上人马衔枚,往来无声,长街漆黑,火光飘忽,远远听着战靴霍霍有声。
两人混在一队士兵后面,来到三山门外。但见内城外郭之间搭着一座十丈木台,四周堆满柴草,不知有何用途。
二人溜上城楼。只见沿着城墙,正一溜儿架起数十尊佛朗机火炮,军士搬运器具,悄然来去,间或几声低语,被狂风一卷,轻轻散去。
两人职衔不低,站在那里,寻常士兵均不敢问。陆渐为这气氛震慑,正出神,忽被谷缜拽入谯楼,爬到顶层。谷缜解下一副钩挠,飞挂楼檐,翻身上了瓦面。陆渐也纵身掠上,奇道:“你做什么?”谷缜笑道:“登高望远,看一场好戏。”
陆渐举目眺去,明月正西,晓星渐沉,长风东来,卷得人衣发飞卷。这里已是南京绝顶,夜色未阑,万户萧索;大江东去,破开沉沉夜色;钟山叠嶂,于天地间分外苍莽。
忽听人语传来,低头望去,几名军士扛着一乘步辇来到城头,沈舟虚坐在辇上,手拈羽扇指点远方。胡宗宪随在一旁,容色冷峻,不住点头。
陆渐诧道:“胡宗宪没有出城?”谷缜道:“虚则实之,实则虚之,所谓胡宗宪出城,不过是沈瘸子的诡计。”说到这儿,他盯着沈舟虚,流露出一股深切恨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