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二章 祖庭风云(第4/16页)

性觉道:“偷盗之事,我方才知道。盗亦有道,由偷盗之物,足见偷盗者的性情。素八珍、雪芽茶、方柿饼,玉糁羹、六和人参汤,均是珍贵茶点,这偷儿专偷此类,足见于饮食一道鉴赏甚精,乃是一位雅贼。”

“雅贼?”性明浓眉轩举,微觉诧异。

“不错!”性觉笑了笑,“何止是雅贼,活脱脱就是一位爱挑嘴的千金小姐。众人皆知,聋哑和尚再也粗蠢不过,即便入厨偷食,也是见饭吃饭,见粥喝粥,哪儿有这么挑剔?故而依老衲看来,桂花莲子羹或许是聋哑和尚偷吃的,但之前的几样茶点,却未必算在他头上。”

性明沉吟道:“依住持之见,难道贼子另有其人?”性觉道:“老衲也是猜测,但有疑点,便不可仓促定罪。”性明点头道:“住持言之有理。”

陆渐不由暗暗点头,心想这性觉身为住持,确有过人之处,剖析断案,合情合理。转眼再瞧,聋哑和尚浑无所觉,只将手伸入怀中,拈出一只只虱子,掐死丢在地上,陆渐不觉暗叹:“这和尚不只是哑巴,更是聋子,委实可怜极了。”

性明见聋哑和尚公然扪虱于方丈之内,伤生害命,污秽禅门,端的肆无忌惮。他心中愠怒,开口欲骂,忽又悟及此公两耳俱聋,性情混沌,即便咫尺雷鸣,狂暴刹至,于他也不过是蕙风和雨,渺不沾身。想到这里,这一口气竟发泄不得。

忽听方丈外传来一阵咳嗽。性觉眼皮微抬,笑道:“性海师弟来了?好久不见,快快请进。”

伴随咳嗽,方丈外踱进一名僧人,须眉稀疏,骨瘦如柴,面皮白里透青,他胸口起伏一阵,勉力合十道:“性海……咳……问住持安好。”性觉温言笑道:“这两月我忙于寺务,不曾探望于你,你的病可好些了么?”性海苦笑道:“老样子了,怕是好不了啦。”性觉也叹一口气,说道:“师弟不要灰心,请坐一坐,容我问几句话儿,再和你一叙。”

性海坐下时,有意无意看了陆渐一眼,忽又耷下眼皮,轻轻咳嗽。性觉也注视陆渐半晌,慢慢说道:“小檀越与鱼和尚有什么干系?”方丈中人听了这话,均是心头剧震,目光齐刷刷地投到陆渐身上。

陆渐也觉惊讶,点头道:“住持也识得那位大师?”性觉点头道:“金刚一门,自花生大士以降,均曾驻锡我寺。老衲早年曾蒙鱼和尚点化,略识金刚神通。方才小檀越制住心缘一干人,用的正是‘大金刚神力’。这门神通一脉单传,小檀越既已学会,想必和鱼和尚大有干系。”

陆渐大为不解,心想:“我伤病缠身,怎么还能使出‘大金刚神力’?即便‘大金刚神力’,我也只练成一十六相,如何能够一招不发,震飞僧人的棍棒,封住他们的经脉?”他越想越惊,呆怔无语。性觉注视他半晌,又问:“小檀越可有什么苦衷?”

“苦衷却没有。”陆渐叹道,“鱼和尚大师于我确有大恩,他坐化前托我将他的舍利带到贵寺安放。”

“什么?”性海失声惊叫,“鱼和尚死了……”忽地逆气上冲,连声咳嗽,青白面皮涨成酱紫颜色。性觉眼中的讶色一闪而逝,寂然半晌说道:“心空,你解开檀越的枷锁。”

心空入寺较晚,不知鱼和尚为何方神圣,但瞧众前辈神情,心知此人必然不凡,陆渐倘若与之有关,便是本寺贵客,自己唐突了他,只怕不是太妙。他心中惴惴不安,慌忙解开陆渐的铁索。

陆渐自怀中取出盛放舍利的锦囊,捧至几前。性觉伸出瘦骨棱棱的五指,抚摸锦囊,一双长眉微微颤抖,忽地闭了双眼,叹气说道:“这位檀越,如何称呼?”

陆渐道:“小子陆渐。”性明冷哼一声,高叫道:“金刚神通,一脉单传,按理说,鱼和尚坐化,应由他的徒弟不能和尚送回舍利,怎么却是你来了?”众僧纷纷点头,均是面露疑惑。

陆渐摇头道:“不能和尚已经死了。”当下将不能和尚叛佛入魔,终被诛灭的经过说了。说罢,方丈内一阵沉寂,过得半晌,性觉幽幽叹道:“陆檀越,除了送舍利来本寺,鱼和尚还有什么交代?”

陆渐摇头道:“没有啦。”性觉目光一闪,忽又黯然。性海则捂着嘴连连咳嗽,陆渐听他咳嗽,胸中亦是隐隐作痛,当即起身道:“舍利送到,鱼和尚大师遗愿已了,小子也当告辞了。”说着站起身来,瞧了聋哑和尚一眼,见他兀自摸索虱子跳蚤,眉开眼笑,自得其乐,不觉心中难过,施礼道,“性觉大师,我有一事相求,还望大降慈悲,应允则个。”

性觉目视舍利,心神不属,闻言道:“檀越请说。”陆渐道:“这位聋哑大师为我偷取桂花莲子羹,请你不要责罚于他,倘若定要责罚,小子情愿代他受罚,挨这三十戒棍。”他此时身子极弱,若挨戒棍必死无疑,但他既知绝症无救,自轻自贱,不将生死放在心上,故此不惜送掉性命,也要替这老僧顶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