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一(第8/12页)

方玉琴从潘九略嫌粗糙的大手里,轻轻抽回了柔荑,眼望着那个檀木盒子,道:“这么说,我倒是因祸得福了,再不领受就未免太不识抬举了。”

她两手捧起了檀木盒子,往下一矮身,道:“九爷,我谢——”

潘九既没容她施下礼去,也没容她再说下去,伸双手挽扶,几乎把人家一个娇躯拥在了怀里,妙得是,方老板她并没有躲闪。潘九说:“这是干什么!又来了,我这是谢你,你怎么反倒谢起我来了。”

方老板等潘九把她扶了起来,才微微地侧了侧身,从潘九的怀里往外挪了挪。

莫一青一旁轻咳了一声:“二爷,菜都凉了。”

他这是提醒潘九,欲速则不达,别操之过急把人家给吓跑了。

潘九还不错,一点就透,忍了忍胸中的激动,道:“呃、呃,唉!净顾着乱了,把这事儿都给忘了,坐、坐,方老板坐。”

方老板往后微退坐了下去,瞟了潘九一眼,道:“九爷,您这样方老板、方老板的,我可当不起,我叫玉琴,您干脆叫我的名儿吧!”

莫一青那儿拿壶斟酒。

潘九听得两眼猛一睁:“行么?”

“瞧您问的,怎么不行,别人不行,您还不行么?”

“太好了,”潘九拍了一下手,道:“那就听你的,玉琴,来!玉琴,咱们先喝一杯。”

潘九举起了面前杯。

方玉琴犹豫了一下,伸出水葱也似的两根玉指也端起了那细瓷的小酒杯,可是她说:“九爷,我们吃的是开口饭,靠的全是这付嗓子,我可不能多喝。”

潘九眼一睁道:“这怎么行……”

“九爷,这是冲着您,要是换个别人,我还点滴不沾,连碰都不碰呢!”

莫一青道:“二爷,方老板说的是,吃开口饭仗的就是一付嗓子,要是喝坏了嗓子……”潘九往下一放酒杯,跟着拍了胸脯:“怕什么,凭玉琴这么个人儿,还愁饿着?不要紧,戏不能唱就不唱,就留在我这儿,我养你一辈子。”

“哎哟!”娇媚地瞟了潘九一眼:“我们怎么敢,我们哪儿,来的这么大福气呀!”

潘九一整脸色道:“玉琴,我……”

莫一青轻咳一声,拦住了潘九的话头:“二爷,您要是爱护方老板,就别勉强她,少喝点儿就少喝点儿吧!这是您,换个别人人家方老板点滴不沽,碰都不碰呢!”

潘九对莫一青,以前怎么样,不得而知,如今却是言必听,计必从。莫一青话一说完,他立即改口道:“好、好、好,少喝就少喝吧!”

他干了一杯。

方玉琴只沾湿了一下香唇。

莫一青一旁让着:“空着肚子喝酒伤身子,有酒不能没菜,来、来,方老板,吃菜、吃菜,吃点儿菜。”

一边说着,他还一边用干净筷子为方玉琴挟菜。

喝了点儿酒,吃了点儿菜,莫一青欠了个身:“您两位慢慢喝,我上厨房看看汤去。”

他走了。

这间暖阁里,就剩下潘九跟方玉琴了。

潘九催着让着,又让方玉琴沾了一下酒。他自己连干了几杯,脸色已微有红意,两个眼珠子也不大灵活的,老在方玉琴脸上转,可就是转不到别处去:“玉琴,今年多大了?”

“整廿,不小了。”

“唱了多久戏了?”

“十四岁就进了班子,到现在整六年了。”

“六年就红成这样儿,真不容易。”

“那是托九爷的福,跟大伙儿抬爱。”

“没那一说,一大半还是你自己行,家里还有些什么人?”

“没人了,”方玉琴头一低:“十四岁那年,爹娘就全过世了,要不然怎么会抛头露面吃这碗开口饭。”

“呃!那怪不得,真苦了你,委屈你了。”

“也没什么,这是命,人总斗不过天,只好认命了。”

“你现在是拿包银,还是……”

“拿包银,情况好的时候,多拿几个,情况不好的时候,少拿几个,这么些年了,班子里大伙儿处得跟一家人似的,也就不计较那么多了。”

“一个人,尤其是一个女人,不能唱戏唱一辈子,你有什么打算没有?”

“能有什么打算?”方玉琴愁苦地笑了一笑:“像我们这种人,又能有什么打算?只有走一步算一步,到哪儿说哪儿了。”

“不行啊!玉琴,”潘九眼瞪大了,眼珠子上都有几根血丝:“这样下去不是办法。一个女人能唱戏的岁数没几年,要是现在没个打算,到了不能唱的时候怎么办?”

“九爷,您抬爱,我也不瞒您,像我们这种人是不敢想那么多,那么远的,要是想得多,想得远了,一天都过不下去。”

“不是办法,不是办法!”潘九头摇得像货郎鼓:“玉琴,我这个人天生一根直肠子,说话不会拐弯抹角儿,这样吧!你拿包银再多,也是有时候有数儿的,不如现在离开班子留下来跟我,我保你一辈子吃喝不尽,你看怎么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