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部 第三章 旧事余音(第4/5页)
黎骞之笑了笑,也未揭破,给他诊完脉,方才责备道:“养伤最忌劳神,一旦伤情反复,延绵成了痼疾,那便是得不偿失。世子如此通透,岂会不明白这个道理?”
萧平章素来是个温润的性子,又知他好意,低头听了,未驳一字。可老堂主前脚刚走,他后脚又忍不住将军报翻了出来,边看边细细思量。
甘南之战的异常,守城之时他便已有所察觉,这几日躺着静想,思路更是越来越清晰。
众所周知,甘州营是由世子直辖的嫡部,称得上长林全军精锐中的精锐。自己早已赶来坐镇,大渝方面也不可能不知道。统观北境全线,甘南明显不该是集中主力优先攻击的地方。但皇属军除了虚攻过梅岭两日之外,总体兵力十之五六都在集中攻击甘州城,就好像他们心里很清楚城中已经断了补给,战力大损一样。
可大梁境内后方沉船,敌国又是怎么知道的呢?
榻边小桌上的灯花轻轻爆了一下,发出噼啪之响。萧平章自思绪中惊醒,突然看见父亲不知何时站在门边,忙撑着坐起来了一些,叫道:“父王。”
萧庭生迈步进来,视线在他手中军报上停了停,不赞同地道:“你把伤先养好最是要紧,又急着看这些东西!”
萧平章笑了笑,“孩儿睡得太久,此时不困,闲着也是闲着。”
萧庭生走到他床边坐下,理了理被角,尽力把语调放得温和,问道:“我听平旌说,你到甘州之前,曾经连夜兼程,绕去了琅琊阁看他,是吗?”
萧平章原本已是灰白的唇角慢慢抿起,垂下了眼帘。
自昏迷中刚一醒来,他就发现原本贴身放在战袍中的那个琅琊锦囊,已被人好端端地塞在了自己枕下,想来应该知道的事情,父亲已然知晓。
见他沉默了下来,萧庭生便将视线移开,无声地陪他坐着,不催促,也不追问。这个孩子从小就太过完美,而世间所有的完美背后,无一不是巨大的压力与艰辛的自我控制。身为父亲,他并不希望再给长子增加一丝一毫的负担。
“您自然知道,我并不仅仅只是去看看平旌的……”默然许久后,萧平章终于抬起头,从枕下拿出了那个琅琊锦囊,“我向老阁主提了问题,而这就是他给我的答案,父王看过了吗?”
萧庭生眸色柔和,轻轻摇了摇头,“我什么都知道,用不着看。关键是你……你知道这一切之后,心里到底是怎么想的?”
萧平章怔了怔,眼底微微浮起泪光。
怎么想的呢?从琅琊阁上下来以后,他的思绪一直是那么的混乱,想要细想,又不愿细想。直到那当胸一箭几乎要刺穿心腑之时,他才突然发现,其实根本不需要多想。
如果就此逝去,再也见不到父亲,见不到平旌,见不到结缡七载殷殷盼归的爱妻,那么执念于过去的这些纠结还有什么意义?
“孩儿已经明白,以前发生的事情并不重要。”萧平章半撑起身体,将手中的锦囊丢入床边的火盆,看着火焰腾起,“父王生于那般忧难之中,最终尚能抛开自己原本的来处,只尽自己当下的责任,平章为何不能?我倒觉得现在比以往……更加懂得父王的心了。”
萧庭生的胸口漾起一团暖意,“为父记得你们兄弟俩小时候,性情完全不同。平旌飞扬跳脱,天不怕地不怕的,先帝和陛下都更喜欢他。”他拍拍长子的手背,将声音刻意提高了许多,“但是你心里知道,那个小子算什么,我最偏爱的,从来都是你。”
说到最后一句话时,他刻意提高了几分音量,刚刚来到门口的萧平旌扁起嘴,用侧面的额角敲了敲门框,道:“老爹,您明明听到我过来了,还非得要说这样的话,这么多年,还怕我不知道您偏心啊?”
萧庭生挑起眉,斥道:“你自己跟你大哥比一比,难道为父不应该偏心吗?”
眼见大哥笑得伤口作痛弯了腰,萧平旌赶紧过来帮他揉着背,趁机暗中挤了挤眼睛,目光中皆是急切,倒让萧平章突然间觉得有些不好意思。
其实派平旌去大同府,父子两个昨天就已经商量好,也分了工。老王去请扶风堂加以匡助,而自己则故意吊着弟弟,压磨他素来的跳脱和没耐性。
可不好意思归不好意思,至少从效果上看来,这一招实在不错。
“大哥,你跟父王说了吗?”萧平旌见兄长抿着嘴角不语,一时有些着急。
萧庭生清了清嗓子,板着脸道:“好啦,你也别再闹你大哥,他刚才替你说了许多好话,为父已经允准你前往大同府。只不过这件事情不同于你以往玩闹,既然是真心想要去做,就一定得给我做好。”
“父王放心。但凡是人为谋算安排的,再怎么机巧也会有破绽。孩儿此去,绝不会让父王失望的。”萧平旌抬起手来,一枚闪亮的箭尖不知怎么的就出现在他指间,“无论这件事最后指向了谁,无论他有什么样的身份,为的是什么缘故,他敢让我大哥伤成这个样子,就休想全身而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