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部 第三十章 自有英才(第2/5页)

面对皇帝陛下的赞扬,身为臣属者应该怎么回答早就有设定好的无数套话,还被美其名曰御前奏对,用以衡量臣下是否懂礼。萧元时听熟了那些套路,倒是头一回听到这样的应答,难免有些怔愣,阶下其他人也没有反应过来,一时满殿寂然。

不过也只是片刻安静而已,荀白水第一个就回过了神,皱眉斥责道:“放肆!陛下好意夸赞,你听着就是了,竟然还敢当面顶撞!”

座上的小皇帝反倒没有恼意,笑着道:“岳卿所言也有道理,朕刚才的话仔细想想,好像的确有哪里不对。”

他既然都笑了,荀白水便没有再继续饬戒,萧元启也顺势上前舒缓气氛,笑道:“在臣看来,岳将军第一次面圣嘛,礼仪上难免有些欠缺,有了首辅大人的教导,他自然也就明白了。”

“莱阳王说得对,荀爱卿不必太过严苛。朕今日召见,原是为了加赏而非降罪,岳将军有什么想要的赏赐,尽管告诉朕就是。”

被荀白水训斥过两句之后,岳银川的心绪反倒镇定了下来。他知道自己这样品阶的驻外武臣,能当面与天子对话的机会也许就只有这一次,当下再次叩首,朗声道:“谢陛下恩宽。臣有幸得见天颜,别无所求,唯愿就东海之战事,向陛下进言。”

进言这种事说起来好听,但一向最讲层级。在高位者没有主动垂询的情况下,若有什么想法最好是报给直属的上峰,稍一越级便容易招人反感。更何况在殿上这几位高阶朝臣的眼里,边境将领只要勇猛无畏,愿为朝廷效命就行了,战略层面的军政大事并不容随意置喙。所以岳银川的请求一出口,几位朝臣的表情看上去都不太以为然。

好在现场还有一位像萧元时这样站在顶端的人物。他没有上司,对越级这种行为不仅不在乎,反倒觉得兴致勃勃,闻言后立即将目光投向了荀白水,满脸想要听上一听的表情,让他这位舅父大人也不得不默然允准,未曾出言反对。

“朕觉得岳卿甚有见识,既然有话,不妨直言,站起来说吧。”

岳银川谢恩起身,恭谨地拱了拱手,正色道:“东海这次得我朝中内贼所助,突袭十州,血腥屠城,丝毫不计后手,进得快,退……退的时候也从未恋战,因此其实力基本未损,收缩回淮水以东,再凭借水师封江,阻挡我军继续收复。故而微臣斗胆推测,东海真正想要的,其实就只有这淮东三州而已。”

他一开口就抛出了这样一个结论,其他的人倒也罢了,萧元启绝对无法容忍,眉间立时生出怒意,冷冷道:“岳将军是想说东海原本就要退,所以我这一路征战,实际上并没有任何意义吗?”

岳银川停顿了一下,干巴巴地应道:“末将并不是这个意思。”

“不是吗?在我听来你分明就……”

前方的荀白水突然抬了抬手,淡淡插言道:“莱阳王不要多心,老夫也觉得岳将军不是这个意思,既然陛下已经恩准他直言,你还是听他说完,不要随意打断的好。”

位在中枢多年,荀白水尽管心态上有些傲慢,但执掌朝堂的能力毋庸置疑。一个人到底是虚言邀宠,还是言之有物,对他来说并不难判断,这位年轻的东境将领不过才刚刚开了个头,他就已经觉得很有兴趣,于是出面将萧元启挡了回去,示意岳银川继续。

岳银川感激地躬了躬身,接着道:“臣一直在想,为什么失于敌手的东境十州里,唯有淮东三州对虞天来如此重要呢?论富庶,论物产,论与东海的距离和便捷度,它都没有出彩之处。若说有道天然水系从中分隔,更易于东海驻军镇守的话,那么巨州和修州的情形跟它也差不多,但虞天来对这两州可谓是立即放弃,毫不留恋,其水师主力一开初便是直奔淮水。无论是前期的狂飙突进,还是后期的步步败退,东海自始至终没有停过也没有变过的只有一件事情,那就是打造淮水防线,其他所有的行动,全都是遮人耳目而已。”

“岳卿的意思是……”萧元时已经听得完全呆住,怔怔地问道,“淮东三州……对东海来说很特殊?”

岳银川肯定地点了点头,“是。”

“那这个特殊之处在哪里,你也知道了?”

“是。……在微臣看来,淮东临海一线最特殊的地方,就是可以修建深水船坞。”

“深水船坞”四个字一出来,不仅殿中君臣人人茫然不解,就连与墨淄侯往来近三年的萧元启也是第一次听说,不禁暗中皱眉,开始默然思忖起来。

“臣斗胆揣测,陛下可能尚不了解深水船坞对于东海的意义,三言两语也的确很难解释清楚。”岳银川对殿中人的反应并不意外,从容地自袖中取出那份折本,“因此微臣事先拟好了本奏详加解述,特呈请陛下与诸位大人参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