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篇 醒觉 6 困兽(第2/8页)
他探过身来,在我狂乱的呼吸声中,我听到他的低语。
“我几乎应该感激你。议会的其他人会谈论欧米茄人带来的威胁,被污染的风险。但他们根本没有经历过,而我不同。他们根本不知道,你们会变得多危险。”
我感觉到自己在颤抖。当他放下手臂之后,我才看到他也在浑身颤抖。我们就那样站了很长时间,两个人都气喘吁吁,中间的空气似乎也颤动起来,就像风暴来临前的夏夜,空气被烤得炙热,知了拼命地叫,整个世界都惊慌失措地等待着。
“我求你了,请别这么做,扎克。”我苦苦哀求,忽然想起当我们还小时,那天晚上在卧室里,他也曾如此求我揭开自己欧米茄的身份。难道这就是那时他的感受吗?
他一句话也没说,只默默转过身走出去,把门重新锁上。我低头看着自己扔在发抖的拳头,他的血慢慢从我右手的指尖滴下来。
*
神甫带来了一张地图。没有任何开场白,她把门锁好,地图展开放在我床上,然后抬头看着我。“告诉我那座岛在哪里。”有时她会用手指在特定区域圈一下,“我们知道它在西边,或者西南的海岸附近。我们越来越接近了,总会找到他们的。”
“那你为何还需要我?”
“那是因为,你的哥哥耐性可不好。”
我有点想笑。“你准备怎么办?折磨我?威胁要杀了我?我遭受的痛苦,都会发生在扎克身上,你就是在折磨他。”
神甫倾了下身。“你觉得除了我们已经做过的事情之外,没有其他更厉害的手段能对付你了?你根本不知道自己有多么幸运。记住,你只有对我们存在利用价值,才会一直这么走运。”她又把地图往前推了推,凝视我的目光炽热异常,就像多年前在我前额留下印记的烙铁一样。
“像你一样为他们工作,对他们有利用价值?做一个在你的阿尔法主子面前表演的怪物?”
她缓缓探过身来,直到脸孔快要贴上我的脸,我都能看清她脸颊上的汗毛,像玉米穗一样细小而苍白。她慢慢地深吸一口气,然后又是一口,鼻孔微微一张一合。
“你就这么确定,是他们在控制我吗?”她轻声问道。
她在我的头脑中继续深入探索。我和扎克还是小孩子时,曾经齐心协力撬起一块扁平的大石头,在下面黑暗中藏着的蠕虫和蛆突然暴露在阳光之下,肉乎乎的白色身体不停地扭来扭去。如今在神甫的目光注视下,我就像那些蛆虫一样完全曝光。我的脑海中没有什么是她看不透,拿不走的。
经过一开始的震惊之后,我已经学会要将我的思想紧紧关闭,就像闭上一只眼睛,握紧一只拳头。我挣扎着要保护关于自己的那些事,将她挡在思想之外。我清楚地知道,必须把自由岛的幻象保护好,不能让她看透。然而,我发现自己只是担忧一些珍藏的私人记忆,自私地想把这些保护好。
秋日的午后,扎克和我在后院里练习写字。小鸡们在周围啄食打架,我们蹲在地上,手里拿着木棍,在泥土上划出歪歪扭扭的字母。他写了我的名字,我也写了他的名字。
长日漫漫,其他孩子都去上学了,扎克和我在河边互相交换珍宝,这些都是我们在漫无目的的闲逛中找到的。他给我看那块镶嵌着蜗牛化石的石头。我给他一只张开的贝壳,里面的蚌肉就像欧米茄盲人乞丐浑浊不清的眼球,我在去黑文镇的路上看到过。
还有那些关于夜晚的记忆。我们隔着床窃窃私语,互相交换故事,就像白天互换河边珍宝一样。我们躺在黑暗中,听雨点轻轻打在茅草屋顶上。扎克给我讲他在抄近路去水井时,碰到旁边田里的公牛们朝他冲来,他只好爬到树上,才逃过被踩踏的命运。我告诉他,我在从不允许我们进入的学校墙边,看到其他小孩在学校操场的橡树上安了一个新的秋千。
“我们有自己的秋千。”扎克说。
这是事实没错,但那并不是一个真正的秋千。我们在河的上游发现一个地方,一棵柳树长在离水边很近的地方,可以抓着低垂的树枝在河面上荡来荡去。天气炎热的日子,我们会比赛看谁荡得远,然后得意洋洋地跳进下面的河水中。
还有一些更近的,关于定居地的回忆。晚上我坐在小小的壁炉前,读着爱丽丝的菜谱或者歌谱,想象她多年以前坐在同一个地方,写下这些笔记。
还有之后发生的事:母亲试图警告我扎克会对我不利,将金币递给我时,上面还带着她手心的温度。这是我记忆中珍藏的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母亲甚至没有触摸我,只是她握过的金币上传递的二手温暖。但这就是最近几年来,我从她那里得到的所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