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归天马 1(第5/11页)



  稳点,再稳点,绝不能让他去大营求援……一定要射中。她两手直颤,眼前一阵阵昏黑。

  身体骤然腾空,天地颠倒,脸颊狠狠拍在地上,嘴里灌满湿润的泥土与鲜血滋味。染海艰难支撑着自己的重量,缓缓翻身向上,茂乌正从上方俯瞰着她。是茂乌把她拖下马背,甩在了地上。

  染海摸索腰间的匕首,却没有找到。她转动视线,见匕首落在不远处的草丛中,便拖着撕裂的腿伤,极力探手去够,终于摸着了,紧紧握住。乌钢刃身,刀柄的熟牛皮缠带中散出一绺乌金色的长发。是夺罕的头发。

  那就祈祷我的头发会给你带来好运……新婚的那天清晨,夺罕说。

  去你的好运。染海吐出嘴里的污血。

  茂乌走近她,一手是打马的短鞭,一手是弯刀。弯刀在她面前竖立起来,明晃晃的,比起她手里纤小的匕首,宽得像面墙。

  染海霍然明白,也许等不到被押送至夺洛面前,她就会先死在陌生人的手里。靴底淤积了血,脚下直打滑,染海用手肘拄着地面,歪斜地站起身,茂乌伸手拧住她的下巴,张口要说些什么。

  奇异的啸鸣起于风中,却比风还快,震颤着劈裂空气,直贯耳畔。

  茂乌的脖颈发出脆响,头颅滑稽地猛然左扭,带动躯体缓缓倒下。染海眨着模糊的双眼,看见他布满斑点的右太阳穴上多出一段箭翎。

  一支,又一支,箭零零落落,胡乱坠下,似乎全然没有目的,也不分什么敌友。染海手脚并用,爬到灰马的尸体后躲藏。射手发箭并不流畅,像个结巴急着要说话,舌头却总是打结。她没有别的选择,只能紧闭双眼,默数那尖锐的啸声。十七箭之后,一切归于平静。

  静得令人恐惧。

  没有人声,没有马蹄,只有旷远草海飒飒作响。

  染海睁开双眼打量周围。到处都是落空的长箭,在地面与人马尸体上乱七八糟地插着,一箭命中茂乌,三箭扎进匹安背后,苏苏仰面倒在匹安身下,无声无息。

  “苏苏……苏苏。”染海顾不得疼痛,死命支起身子向红发的女孩挪去。

  唰。哪里的草丛被拨开了。染海的动作骤然凝固。不是幻觉。

  听不见脚步,却听得见一路荒草倒伏,窸窸窣窣,如旱蛇在贴地爬行,越发逼近。忽然一阵噼啪作响,大片粗壮干枯的草根折断,来人像是跌倒了,又诅咒着爬了起来。

  染海认得那声音。

  一定是错了。怎么会是这个胆小鬼呢?他连马也骑不好。

  但那个声音开始呼唤她们的名字,愈渐清晰。

  朔勒跌跌撞撞地出现在染海面前,手上提着一张旧弓,刚要开口,却又露出惊恐神色,直瞪着染海身后。染海警觉地攥紧匕首回头,见匹安的肩耸了起来,尸体以一种奇异的姿势翻身滚开,苏苏随之坐起,惊魂未定地喘息,抚摸右颊上一道深深的新伤。

  染海松了口气,转头对朔勒急促说道:“快走,刚才有一个逃了,很快就会喊来救兵的。你的马呢?”朔勒惊慌失措地摇头,好一会儿呼吸平复,才指着东面说:“逃走的那人,我杀了。马吓、吓跑了。”染海这才发觉金发少年的后衣襟在往下淌血,不禁蹙眉:“转过来。”狰狞刀伤几乎横贯他纤瘦的后腰,垂至大腿的金色发辫染了半截血,硬结得像一条赭红的粗糙草绳。

  “你杀了他?刚才是你放的箭?”染海难以置信。这家伙杀了去报信的坦森,还在漆黑夜色中一箭命中茂乌的太阳穴?朔勒局促点头:“我刚才正准备回去报信,迎面跟那人遇上……”“你不是跟着夺罕吗?”朔勒把眼光尴尬地转向一旁:“夺罕尔萨带着诺扎毕尔出去了……他让我留下来听游哨队调遣。”“你放的箭?”苏苏盯了他好一会儿,眼眶忽然红了,“是你放的箭?”“……啊。”朔勒畏缩地回答,却被苏苏跳起来用刀柄狠劲照肚子给了一下。

  “都怪你!”少年疼得弯下腰直抽凉气,却又扯着了背后的伤,碧绿的眼里满是泪花,“怎、怎么了你……”苏苏指着脸上的血痕,声音里拖着哭腔:“被你破了相啦!嫁不掉啦!”染海想笑,却没能笑出来。腿疼得厉害,站立不住,天像是急速地黑了下去,世界在眼前一寸寸陷入空无的深渊。

  可是,天本来就是黑的呀,她想。

  她在轻微的颠簸中醒来,愣了好一会儿,才认出眼前摇晃的东西不过是一张蔑子骨的牛皮车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