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归天马 3(第5/9页)



  朔勒点头。

  “那时候你害怕吗?”诺扎毕尔问。

  朔勒腼腆地摇头:“远远地用弓箭射人,我不害怕,不过……最早的那人中了箭以后,一下子没死,还冲过来砍了我一刀,这时候我就怕了。”马贼丢开草梗,盯着朔勒:“小子,你给我听好。只要你保证办到两件事,你就能去打仗,还能活着回来。”“什么?”朔勒来了精神。

  “第一,千万别从马背上掉下来。第二,把眼睛睁大了,不管有多怕,哪怕尿在裤子里,也不准闭眼。听懂了吗?”朔勒的心像是生出一对小小的翅膀,要从嗓子眼里飞出来。他拼命地点头。“嗯,但愿你的脑子能比你胳膊上的肉块儿大些……站到队伍里去。下一个。”诺扎毕尔蹲在一个比人还高的酒桶顶上,嚼着草叶,面前排起一条长龙。右菩敦王额尔济有一支两千人的卫队和一万五千名受过训练的骑兵,对于两部决战而言显然不够。所有年纪在十五到三十五岁之间的男人都被集中起来,由马贼和吉格挑出适于参战的人选。朔勒站在一旁记录,不仅背上的伤在疼,诺扎毕尔每说一句话,他的脑袋也会疼得更厉害些。

  “这瞎子是谁叫来的?哟,对不住,那是眼睛吗?我以为是两颗雀斑。行,你也过去。下一个。”马贼皱起光秃的眉棱打量来人,邪恶地笑了,“如果夜里要找乐子,我会记得去找你,现在咱们是要打仗,懂吗?靠一对水汪汪的眼睛是迷不死人的。”金色眼瞳的年轻人双颊腾起愤怒的红晕,眼看就要蹦出一句脏话,朔勒急忙上去按住他的肩,说:“他叫雷铎修格,是个射手。”诺扎毕尔露出黑黄的牙:“是吗?我以为他背后那玩意是背着好看的。射个什么玩意儿给我瞧瞧?比如……”他捧住自己凹陷的下巴,状似正在思考,“一片天?一条河?一个没腿的老太婆?”雷铎修格一言不发搭箭张弓,姿态端整有力,镞尖正指诺扎毕尔眼珠,不过一寸之遥。

  诺扎毕尔慌忙阻止:“等等!”他伸手撑大自己的眼眶,“这样能不能容易点?”雷铎修格眉头骤紧,那瞬间朔勒简直以为他就要脱手放箭。不,他是放了箭,只是执弓的手在最后一刻扬起,羽箭擦过马贼的头顶,没入云天。朔勒仰头呆呆看着。

  离弦的箭是最自由的东西,他喜欢看人射箭。不管它们有多快多远,他一抬眼就能找到,好像有根看不见的丝线,一头拴着那些箭,另一头拴在他的睫毛上。

  “哪儿去了?你还看得见?”身后的人挤上来,胳膊肘捅捅朔勒。

  箭矢越飞越高,已像是一个凝滞不动的小点,被长空吸了进去。但朔勒知道,它跑得比人快,比狼快,比所有四条腿的牲畜都快。他喃喃地说:“仔细看就能看见……就在那儿。”“中了。”雷铎修格如此宣布的同时,朔勒不禁喃喃脱口而出:“是红云雀。”一只巴掌大的鸟儿从空中旋转着坠下,早有好事者跑去拾了来,果然是红云雀。

  诺扎毕尔看了朔勒一眼,那眼神让他心里发毛。马贼抓着箭杆,把云雀像拨浪鼓似的转了几圈,歪头向合格者的队伍一点:“行,过去吧。下一个。”雷铎修格仍站在原地瞪视马贼,朔勒只好拽着手臂把他拉走,只听得诺扎毕尔还在身后殷勤地对谁说:“很好,正是我们要找的勇士,我有一只神骏的白兔子,日行千里,高矮正适合您来骑乘。”自打从秋季牧场出发起,这件倒霉的差使一直断断续续地进行着,为着不耽误赶路,都安排在黄昏进行。男孩们使劲磨蹭着往吉格的队伍里钻,却又被强行轰回诺扎毕尔负责的队伍里。最终他们只能尽量往后挪,希望轮到自己时马贼会口干舌燥,说不出那么多挖苦话。可当他们站到队伍最前端,依然不得不面对一个蹲在酒桶上唾沫横飞的马贼,他手里甚至还拿着个搅乳酪的长柄木勺,随时舀酒润喉。

  今天的局面最为混乱,斡尔朵的空场上还有最后几百个人等着给吉格和诺扎毕尔过目,前阵子被挑出来的家伙们也都应召聚集到这儿,列队等候。人语吵闹,如同一巢稠密的马蜂在空中低低盘旋。

  说实在的,这班人看起来大多不是打仗的材料,至少与朔勒从小在故事中听过的那些黑发蛮族精锐铁骑战士不是一回事,高矮各异,穿着算不上体面,也没有像样的武器,更别提指挥重铠战马在校场上踏出舞步。诺扎毕尔评论说,他们列出来的队伍让蜈蚣顺着走一遍,也会闪坏了腰。然而汗王站在大帐前眺望他新征募的军队,似乎感到颇为满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