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归天马 5(第6/7页)



  娜斐远远跑了过来,她在人群间穿行,就像春天里涉水过河的鹿一样轻捷。

  “我煮了羊架子汤,你喝不喝?”她停在夺罕的马前,咬着下唇对米夏微笑,眼神却羞涩又狡黠地溜过夺罕脸上。

  “小阏氏的汤,我们当然要喝啦。”马贼又是第一个抢白。他本是个左菩敦人,娜斐并不是他的尔赛依,而是他所服侍的汗王的侧阏氏,整个营地里,大概也只有他一人会这样油嘴滑舌地称呼娜斐。

  娜斐脸上本来就有微微的汗和红晕,这下更是连眼角眉梢也红了,像是生气,明艳嫣紫的大眼睛却盈着一点点笑。她牵住米夏的手摇了摇:“走吧?”米夏扬起脑袋看夺罕:“走吧?”“好啊,我饿了。”夺罕笑了笑,跳下马背。

  四处都有炊火,女人在搅拌汤锅,少年使劲甩着湿漉漉的脑袋,让他的妹妹们笑着尖叫着逃开,暖热的肉香和茶香让人不由自主地高兴起来。米夏一手牵着娜斐,一手牵着夺罕,经过这些人身边,他们便纷纷躬身施礼。男孩们悄声讨论夺罕腰间的弯刀究竟有多重,最后因为意见分歧打了起来,这让米夏心里非常得意。

  夺罕在路上招呼了雷铎修格、戈罗和吉格,加上夺罕的两个侍卫,当然还有米夏,于是围着火堆坐下来的时候,总共就有七个男人了。

  娜斐和她的侍女们用木碗盛了羊架子烧蘑菇分送到他们手上,乳白的汤里漂着辛香碧绿的野韭菜末儿,喝上几口,额角就要冒汗。炊火的光是柔暖的橘红,照得戈罗那只空洞的眼窝和马贼的大黑牙看起来都不怎么吓人了。

  娜斐领着侍女们提来了七小坛酒,她自己开了一坛,没有米夏的份儿。马贼带头起哄让她坐到夺罕身边去,她却又红了脸,敛起马步裙,隔着火堆坐在了夺罕的对面,低头看着自己的银杯。

  有时候母亲的侍女们以为米夏睡着了,便会悄悄议论,娜斐美丽无瑕,像五月晴空里的满月,夺罕竟然一次也没有去找过她,夜夜留宿在染海的营帐,真是个怪人。她们也同意染海是个好姑娘,驭马打猎都比男孩儿还强,可是她们又说,“最能干”和“最美”毕竟是不能比的。

  米夏来回地看着夺罕和姐姐。他不懂那些女人的意思,可是夺罕看起来也不像讨厌娜斐的样子。每次从她手中接过斟满的银杯,他都会对她微笑,如果是染海的话……算了,染海根本不会替人斟酒。

  “你是说,骑队里还应该换掉骑手,用更多弓手?”戈罗用手里吃剩的半条咸肉指着雷铎修格。

  金色眼瞳的年轻人点点头:“弓手齐射几轮,也能造成很大的混乱,又比骑兵冲阵安全。”“这能比吗?”吉格猛拍了一下大腿,光头红得发紫,青筋一条条暴起,“左菩敦人现在连惊散的牲畜都来不及归拢,队伍越拖越长,乱得要命。他们的主力骑兵没受多少损伤,但也根本不够保护两翼,所以就会尽量多派游哨。等游哨摸到你们这些细皮嫩肉的弓手身边,哼哼……”马贼默不作声地啃着羊肩胛,吉格跳过他,把矛头指向了朔勒:“小子,你说呢?”朔勒几乎是抖了一下:“我想……弓手多,攻击时就不用太靠近敌人,撤退也更容易吧。”“还没挨到敌人就想着撤退?”吉格丢开手里的小瓦坛,半坛子酒边滚边洒,咕噜噜撞到米夏的腿,“我闺女苏苏都比你胆大!”戈罗笑着用巨手扶住了他,大家也都笑了。

  “老光头,你醉了。”雷铎修格自己也喝上了劲头,拎着小坛往下灌,“别看这小子的臂力像只老鼠,眼睛可像鹰啊。如果每支拦截的骑队里都有一个他,一个我,那还真没骑兵什么事了。”“吹你的吧。”吉格给了他一拳,彻底忘了地上的酒。

  米夏偷偷把手指伸进吉格的酒坛沾了沾。酒很甜,有乳和蜜的醇厚滋味,他飞快弯下身子喝了一口,似乎没人看见,于是又吞了一大口。

  “他们还会来的。”马贼把啃光的骨头丢进火堆里,油脂噼啪爆出火星。

  男人们都安静了,戈罗看着夺罕:“您说呢?”“我烧粮草是为了让他们收拾残局,走得慢些,其实只要及时补救,剩余的小半粮草也总够吃上两个月的,再不行,还能杀羊。他们现在最怕的不是断粮,是下雪,这附近除了白石环山就没有能避风的地方了,饿死之前,只怕会先冻死。夺洛眼下是够狼狈的,不过他的骑兵还在,为了抢下白石,他一定会再来。至于他会怎么做……”夺罕微微苦笑,“和他分开十四年,如今我对他的了解,并不比陌生人更多。”一种不同于火的温暖在米夏肚子里慢慢涨开了,把身体填得满满的,他躺倒在干爽的枯草丛里,吮吸着满是酒味的手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