临冬城亲王(第3/8页)

“葛雷乔伊家族的席恩,她父亲的养子。”他转向新娘,“艾莉亚小姐,您愿意接受这个男人吗?”

她这才抬眼望向自己的夫君。棕色的眼睛,不是灰色。莫非大家都是瞎子不成?她呆呆地看着他,很长时间没说话,但那双眼睛里充满乞求。这是你的机会啊,临冬城亲王心想,告诉大家,趁现在告诉大家。在他们面前高喊出自己的名字,告诉他们你不是艾莉亚·史塔克,向整个北境证明你的清白、证明你是被逼的牺牲品。当然,这之后她难逃一死,连他也会送命,但狂怒中的拉姆斯很可能会直接动手杀人。北境的旧神至少能为他们留下这点慈悲。

“我愿意。”新娘低低地说。

迷雾中点点亮光围绕他们,一百根蜡烛犹如一百颗遮遮掩掩的星星。席恩向后退开,拉姆斯和他的新娘手牵手,在心树前跪下,低头以示恭顺。鱼梁木血红的眼睛朝下凝视着他们,它张开血红的大嘴巴,似乎在肆意嘲笑。头顶树枝上,有只乌鸦厉声尖叫。

丈夫和妻子无声地祈祷了一阵后,重新站起来。拉姆斯解开席恩之前在新娘肩膀系上的斗篷——灰毛皮镶边、沉重的白羊毛斗篷,绣有史塔克家族的冰原狼纹章——为她披上一件粉色斗篷。那斗篷似他的上衣般点缀着无数血色石榴石,后背部位缝了一个由红色硬皮革制成的恐怖堡剥皮人,模样阴森骇人。

婚礼就这么骤然开始,又骤然结束。北方的婚礼就是如此简单迅速。席恩认为,主要原因应归结于北方没有牧师或修士。无论如何,这对他是桩好事。仪式结束后,拉姆斯·波顿立刻环住新娘,带她从迷雾中大步离去。波顿公爵和瓦妲夫人随后跟进,接着是其他贵族。乐师们又开始奏乐,诗人尔贝唱起《两颗跳动如一的心》,他手下的两个女人也跟着唱,三人形成甜美的合音。

席恩疑惑自己能否也在此祈祷。旧神会倾听我的呼声吗?他们不是他的神,从来不是。他是铁种,派克岛的血脉,他的神是群屿的淹神……但临冬城离大海太远太远,而他这一辈子,似乎没有任何神灵关心过他。他不知道自己的名字,不明白自己是什么东西,搞不懂自己为何还活着,甚至想不通自己干吗要生下来。

“席恩。”一个声音轻柔地唤道。

他猛地抬头。“谁?”他只看见树木和缠绕树木的迷雾。那声音就跟树叶摩挲的沙沙声一样微弱,带着冰冷的怨恨。那是神的声音,还是鬼魂的?他夺取临冬城时,多少人为之丧命?他失去临冬城那天呢?那天是席恩·葛雷乔伊的末日,而后他重生为臭佬。臭佬臭佬,好似惨叫。

他忽然在这里待不住了。

神木林外,寒气像饿狼一样扑来,冻得他牙齿打颤。他尽可能低头避开风头,朝大厅行去,紧跟在一长串蜡烛和火炬后头。靴子踩得脚下的冰吱嘎作响,突来的狂风吹开兜帽,真像是饥渴的鬼魂伸出结冰的手指,急切地要把他认出来。

对席恩·葛雷乔伊而言,临冬城里处处鬼魂。

这已不是他少年时代夏日里的孤傲城堡,这是一个荒凉残破的地方、一处不折不扣的废墟、一座属于乌鸦和尸体的乐园。雄伟的双层城墙依然屹立不倒,因为花岗岩不会轻易对烈火认输,但城墙里面的塔楼和堡垒几乎都没了屋顶,有的甚至整个儿倒塌。焚城大火几乎吞噬了所有的茅草和木料,玻璃花园破碎的窗格下,那些本该在漫长的冬天滋养居民的水果蔬菜,如今枯死、焦黑、冰冻。但城堡并不缺人,广场为帐篷填满,其中一半又被雪掩埋。卢斯·波顿把自己和他佛雷盟友的军队统统带进了城,几千人就这么挤在废墟里,征用了每一处空地。士兵们也睡在地窖和无顶的塔楼中,睡在遗弃了几世纪之久的建筑里。

缕缕灰烟自重建的厨房和重新盖上顶的几座兵营碉堡中蜿蜒上升。城垛和城齿上头都堆满了雪,垂下冰柱,世间的颜色集体背叛了临冬城,只给它留下漫无边际的灰和白。史塔克的颜色。席恩不知自己为此该感到欣慰还是不安。连天空也是一片灰。灰、灰、还是灰,在这个灰色的世界里,无论望向哪头,都逃不过灰色的地网天罗。除了新娘的眼睛。那是一双棕色的眼睛。大大的棕色眼睛,其中充满恐惧。她把他当成靠山,真荒谬。他能为她做什么?难道吹声口哨,就能召唤飞马,就能带她飞出重围吗?就像她和珊莎喜欢的那些故事里的英雄?不,他连自己都救不了。臭佬臭佬,驯服乖巧。

广场四周,麻绳吊着许多半冻僵的尸体,它们肿胀惨白的面孔上又结了一层霜。波顿公爵率前锋部队到达临冬城时,这里住进了一批难民,士兵们用长矛从城堡荒废的堡垒和塔楼中,驱赶出二十多人。其中最大胆好斗的被直接吊死,其他人充当奴工。好好工作,波顿公爵告诉他们,干得好就能得到宽待。狼林就在左近,石头和木材遍地可寻。奴工们首先建起结实的新城门,替换被烧掉的城门,接着清空了大厅倒塌的天花板,匆忙搭起新的。完工之后,波顿公爵吊死了所有工人。不过他守住了诺言,给予了宽待,因为他没剥任何一个人的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