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卷 不灭者的回忆 第三十四章 呓树。骑士(第4/5页)

我木然想象着那个瘦小女孩皮肉焦裂的情形,心里反复告诫自己,告诫自己切勿为其幼嫩的外表所蒙蔽,她至少有一万岁,自冷地的开端便行走在这片土地之上。

可她果真如皇帝说得那般脆弱么?据我所知,那些植物冷静而睿智、庞大而暴戾,更莫提整天不离其左右的白色野兽,“那么万一我失败呢?”

“如果你一旦失败,你会被投入母巢。你应知晓的。”皇帝说得毫无感情。

我默不作声,母巢,那是传说中投掷死囚的恐怖所在,深藏于地底的广袤须根系,闭合的气孔如巨口般翕张,布满消化液的须齿,自萼部的入口张开,吞下所有落入其中的牺牲品。

“倘若万一,万一失败了,至少请为我完成最后的贡献。”皇帝递给我一对袖扣。“这一对白银袖扣,其一确为袖扣,另一枚是水滴仪所伪装的。”见我懵懂的眼神,皇帝继续说道,“我想你可能已然猜出,这枚小小仪器出自关铁工厂。”呵,关铁工厂,位于城市的偏僻角落,那里,铁与火的气味充斥空气里的每个角落,昼夜运转制作这座城市里植物所无法生产的一切。而NAVA的耳目——那些细小的喇叭花,惧怕高温,想必无法在那里存活,亦无法窃听到那里所发生的一切。“我曾经秘密遣人前去造出这一枚水滴仪。”我拿起一枚袖扣仔细端详,与另一枚似毫无区别,“它只有一滴水那么细小,因此可以被植物所吸收,从而到达植物最内核最脆弱的地方,一旦内置于其中的酸碱度仪确定了预先设定的位置——那一条关键的茎脉里,水滴仪会立时裂开喷射金属丝扩张为一张网,堵塞母巢内最核心的管道。”最坚固的金属丝,堵塞最关键的通道,便能将整座母巢的生命系统淤塞,植物便会缓缓朽烂,世间强韧的生物莫不存在最为脆弱的一点,一旦为你所发现,它们的死期便已不远。”

拧下袖扣,校正扣柄复位,便可启动水滴仪的开关。听来如此轻易,而那都将发生在我被母巢吞噬之后。交易的价码已开出:鲜花与死亡,非常合理,能接受这样的挑战想必在整座城市也不过寥寥数人,更何况,若此时回绝皇帝想必只会落下怯懦的笑柄。我再次偷瞄了一眼Naya的相框,答应了皇帝。

政变前的那一个夜晚,我没有向往常般率队巡逻,而是独自徘徊于夜市。不知不觉已走进一处灯火黯淡的酒肆,酒肆的招牌不大,抽搐不停的霓虹灯打出了“Vissis”的字样。直到走入其中,我才发现这里正是那天Naya牵着妖艳舞娘夺路狂奔的小酒肆,昔日的喧闹已不复存在,一架布满弹孔的钢琴躲在酒肆角落里,削瘦的女子盘腿坐在琴凳上反复敲击三两个琴键。

见到我,她抬起眼睛,嘴角浮现不易察觉的微笑。“我认得您,先生。”她走向我。

眉宇之间确有熟悉之感,可一时却难以名状。“抱歉,我一时无法回想起来。”

她屈起双臂在颈部作出一个舞蹈的姿势,刹那,我知道她是谁了。她是那名舞娘,那天Naya拉着她的手奔出这间酒吧,身后尾随着数名酒气熏人的醉鬼,而数分钟之后,正是我,从醉鬼们手里救了她们。

此刻眼前的舞娘身着质朴的黑色衬衣,及地百褶裙,她不再穿暴露妖艳的舞裙了。是什么发生了变故。

我好奇地问她,为何不再跳舞。

“我从未以舞营生。”她笑了起来,“那一日,Naya带给我艳丽舞服,她说,她想看见我以其他色彩舞动的样子,仅此而已。然而不可否认,对于舞蹈,我的身体具有天生的灵动感触。”

我望着钢琴,似懂非懂地点头,“那么你在酒吧里卖艺为生。”

“先生,我发现你喜爱臆测与判断的游戏,呵。不过你又猜错了。的确,我自有一项生存的技能。藉此技能,我得不渴不饿。”

“那是什么,说给我听。”

“述梦。向众人述说梦境,他们付给我报酬。所以他们现在称我为贩梦者。”

“可你喜爱舞蹈。”

“喜欢舞蹈的,是Naya,而非我。她周身有一种炽烈活力,如有生命的光,能不自觉地能感染身边人。但凡事物,她总是能看到其光与热的一面,并能将暗与冷的反面彻底抛于脑后。”然后女子低声说,“我却不能。”

“舞蹈,对于她而言是追逐生命力,对我而言,却是以一种放浪形骸的形式宣告无奈。我曾经对命运绝望过,先生。”

“何以绝望?你还年轻。”

“放弃一切去寻找宿命中的心结,结果却毫无所得。”

“而你现今已如愿以偿。”

女子摇摇头,“我得到了启示,已不再急躁,静待冥冥中的期许。那注定属于我的,便如淼茫深空飘零的燃烬,终会落于我的掌心。”然后一丝微笑闪现而过,“你此来,并不是要问我这些问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