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人言(第3/7页)
赵宣昏昏沉沉,不知过了多久,渐觉身上火烧般阵阵疼痛,慢慢睁开眼,只见雕梁画栋,锦屏纱帐,已是身在卧房内。身上伤经过处理,换好了干净衣裳。床边立着银钏等几个大丫头,个个神色哀戚,眼睛红肿。见他醒来才略松了口气。
“什么时刻了……?”赵宣心里挂着件事,隐约看外头日光耀眼,想挣扎着起身。丫头们忙上前按住他,低声道:“午时刚过。二少爷别起来,老爷这次是下了狠手,大夫说您这伤不养个十天半月的怕是不能出门。”
“等不了,我得跟菡萏商量个事……”赵宣方动两下,便觉头晕脑胀,全身每一寸骨骼皆在疼痛,闭眼歇了片刻,叹道:“我不明白……你们想过没有,为何爹那般听信流言?菡萏人品性格如何,你们当真不明白?”
众人皆不语,父子间冲突到如此地步,她们做下人的替谁说话也不妥。银钏却点了点头,附和道:“我昨晚还跟翠英提呢,确实怪得很。细想来,朱姑娘从未有什么不端之举,不过性情爽快些,为何满城突然就起了许多流言,说得那般难听。”
“是……若非昨晚银钏这么一提,我还从未想过。”翠英点头道。
赵宣不语,房内陷入沉默,丫头们出去安排饮食汤药,独留银钏在旁伺候。看赵宣眉头紧蹙,神色恍惚,她忽然想起一事,虽觉有些荒谬,但此时也只能作一猜想,姑妄听之,遂低声道:“二少爷,流言来得蹊跷,奴婢猜测,会不会其中有古怪?”
“古怪?”赵宣疑惑。
“嗯。我是说……会不会是什么鬼神的缘故?”银钏压低声音,“少爷您是读书人,本不当跟您讲这些。我小时候因灾随家里从陕西过来,就在我们本地,常听说有未能修成人形的精怪出没。传说它们性情顽劣,擅幻术,能魅人,人若欺负了它,它就使尽各种手段坏人名声、毁人清誉,乃至盗窃财物、溺死小孩,甚至害到人家破人亡的地步。”
“有这种事?你见过?”赵宣吃惊,连声追问。
“我未曾碰见,但我本家一个叔父曾招惹到一只黄皮,前后折腾了大半年。”银钏细细说道:“我这位叔父先是好端端走在大路上,青天白日跌断了手臂,接着生意一落千丈,三间铺子都给人盘走。受伤破财不说,家里还鬼影重重,闹不安宁,差点连宅子都烧了。后来多亏一位道长路过,使些手段诛杀了那只黄皮,叔父才慢慢缓过来。我想……是不是朱姑娘也无意中招惹到这些,被精怪报复,才有如此蹊跷的流言蔓延。”
“原来如此……”赵宣似有了些方向,思索片刻后对她道:“你说的也不无道理。自与菡萏两心相许,我行事总格外小心,想着若白天见她,给人看见怕落下话柄,晚上无人看到,或许可免小人的口舌。这般谨慎,外头如何得知?况且这闲言来得太过蹊跷,左不过一月光景,如今竟闹得沸沸扬扬,如火如荼,若非有心为之,断不能有此势头。”
“二少爷,要真是这些怪力乱神之事,如何是好?”
“现在还言之太早……”赵宣思索片刻,渐有计算,吩咐银钏道:“既然你家里有过这种事,对此有些了解,就麻烦你跑一趟,去菡萏那里问问她,看是否曾遇到荒诞不经之事,特别是一个月前那段时间,流言从那时起,若有问题,我估摸着就是在那时闹出来的。”
次日上午,银钏收拾妥当,急急朝城北朱家走去。快至正月,街头各户商铺里已摆出了许多年货,南来北往的客商沿路拉开阵势,各色饮食、衣物、日杂用度,连带北地的骏马、南洋的珍玩纷纷展示在路边,琳琅满目,直看得人眼花缭乱,一眼望去毫不比省城大街逊色。行人车马来来往往,势如流水,一派繁华和乐景象。
银钏急着赶路,低头匆匆行至城北,刚转过街角,便与一人撞了个满怀,猝不及防,她发出一声轻呼,整个人就向后跌去,对面那人手掌一翻,握住她手腕,稳住了两人身形。惊魂方定,银钏抬头一看,不觉眼前一花。面前立着个十八、九岁的女子,乌发如云,眉似青黛,眼若秋水,瑶鼻端庄,朱唇潋滟。兼之肌肤白腻,蜂腰楚楚,衬着一身整洁的水红冬衣,竟是个绝艳的美人。更闻得她身上一股飘飘渺渺的香味传来,清艳幽雅,与闺中常见的胭脂香粉全然不同。见银钏呆望不语,这女子轻笑道:“姑娘不要紧吧?是我莽撞,赶着去市集售香,冲撞了姑娘,在此赔个不是。”言罢施了个礼,转身往集市方向去了。银钏回过神来,看她手臂上挎了个篮子,料想里面就是要贩售的香料。
原来是制香之人,难怪身上味道如此可人,只是,桂川县何时来了这么个美貌懂香料的姑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