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二章 崩塌(第9/10页)

颠钗呆了半天,似无法理解这样复杂的问题,愣神想了一阵,点点头,又摇摇头,喃喃道:“我问她,带他来给你好不好,她说好……可是,他不跟我来,还要欺负我,我,带不动那么大,就……”说到此处,她顿了顿,忽然浑身一抖,低头往自己腿上看去,将裙子提起来,露出两条光光的腿。只见她方才摔伤的腿上出现一条殷红血痕,这血痕似蜿蜒的蛇,在她腿上缓缓游走,很快,血痕便绕着腿部划了一个圈,四周迸出龟裂的痕迹,接着“嘶啦”一声,圈子以下的部分便掉下来,落在地上。这条断腿方一落地,又在转瞬间消解融合,血肉骨骼模糊难辨,似团稀烂死肉,又像堆色调奇特的烂泥,仔细看去,却什么都不像,如此刻蒙昧阴郁的天空,无风无雨也无晴。这堆血骨交融的异物摆在地下,散发清新与腐朽夹杂的味道,让人莫名地不快。

颠钗感觉不到疼痛,亦不明白这代表何事,只顾呆看着。片刻后,她似乎意识到什么,想要走动,却觉单脚移动不便,便提着裙子跳了两下,似乎还颇觉有趣,抬头朝龙蒴嘻嘻一笑。

她的时间不多了。

龙蒴沉下脸,心头一凛。看来,此番奔波耗去了这具人形傀儡的大部分精元,身体朽烂的速度比想象中还要快,兴许撑不到一个月了。他暗暗盘算,扭头看了看东屋。如今迎香那副模样……从竹丽大闹王家算起,这段时日接连受到刺激,此刻又见头颅,紧绷神思当是承受不住。从她反应来看,这颗人头绝对在她计算之外,因此顷刻间神思崩乱,深陷疯魔也是难免,恐怕一时恢复不过来。本想问她当初如何交待这傀儡行事,但她如今模样……龙蒴摇头,又看了看颠钗。颠钗无知无识,要探问她此行见闻亦不可能,况且时间不多,只能……方想到此处,忽见颠钗面上露出惊异神色,指着院中“啊啊”有声,龙蒴回头望去,见迎香不知何时离了屋子,又走到院中,跪在地上,将那颗头颅捡起来,紧紧抱在怀里,涕泪横流,脸上却挂着笑,明显已是疯癫了。

也罢。龙蒴神色渐冷下来,叹了口气。

事既至此,各自孽缘,便让她彻底痴迷一番,能否醒悟,破茧重生,只能看她自己了。

这便是凡人痴顽可笑的庸俗,还是真心挚情的可贵呢?

在凡人的立场上,这些兴许都是缠绵百转的恩义,牵扯纠葛的深情,但若站在更高一些的地方来看……龙蒴淡然一笑,这些事情他并不很明白,也没有必要去明白,对他这种已活过太久,经历过太多的异物而言,无法像短寿,且生活所能接触到的事物十分有限的凡人一般去思索、去体悟,反倒是再自然不过的事,正如人与猿猴的差别——瓜果很美味,纵跃山林、在太阳下午睡,也都是快乐之事,但对人而言,显然不仅仅关注这些粗浅的快乐。相反,在许多更重要的时刻面前,这些快慰的意义根本不值一提。

龙蒴走到迎香身边,低头看了她一阵,她依旧抱着头流泪,龙蒴又叹了一声,低声问道:“你到底是恨他,还是恋他?”

迎香没有回答。

龙蒴道:“你要是心里迷障难解,我就顺了你的意,让你彻底迷梦一次。若你受不了现实,不想醒来面对,愿终生沉沦幻境也可以,就当偿还你救我的恩义罢。若你能真正清醒,勇敢走出来,我更乐见其成……”说到这里,他顿了顿,似乎还想说什么,又都止住了。天上层云低回,白日光从厚厚云层上铺下来,惨淡稀薄,四下悄然无声,繁茂而静默,弥漫着别样萧疏之意。龙蒴凝神静气,身上寒香似有所感,渐渐形成一圈若有若无的雾障,笼罩在迎香身上,同她怀里的那颗头颅一道陷入了痴迷梦境当中……

龙蒴收拾一通,分别安置好迎香与颠钗,已是长日将尽,天边射出暗淡的金光。突然,门上传来叩击之声,罗环的声音在外响起:“请问龙兄在家么?”

“在的,罗兄请进。”龙蒴打开门,见罗环一身劲装,端立门外,面上神色肃然。想请他进来坐,罗环婉拒道:“不坐了,专程来给龙兄和嫂子告辞的。师尊已下葬,县城里相关事务也处置妥当,今日收拾半天行囊,这就准备出发返回了。”

“天色向晚,罗兄不等明日一早再出城么?”龙蒴问。

罗环摇摇头,神色萧然,“不了,早一日回到天山,将镇上此番随行的人送到家,交托好事宜,便可早一日开始为师尊复仇。隐居这些年,不问江湖事,竟连凶徒是何方来历都不清楚……要做的事委实太多,探察那人身份行踪、提高修为,诸事繁杂,况且这人功夫在我之上,性子又狂嚣凶残……唉,一日也耽误不得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