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四章 匪祸(第7/9页)
“龙兄,柳东家,这事……我真不知如何说起才好……”何长顺声音哽咽,几番摇头。柳望之不愿他为难,劝慰道:“若真难以启齿,那便不说了。衙门里的事……俗话说没吃过猪肉,也见过猪跑,况我好歹曾在京里混过几年日子,只往那最脏最乱的份儿上去想就是了。比方拿人顶缸、屈打成招这类,就不少见。捕头你为县里出力极多,即便偶尔有违心之举,也是难免的,莫太压在心上。”
“呵呵……”何长顺苦笑一声,对柳望之道:“东家你想得开,但那也不过是身在局外的想象,许多事不在局中,即便知道得再透彻,也不过是旁人的故事,听过就算了,顶多嗟叹一句。而对局中人来说,种种切肤之痛又怎是外人可领悟的?况且……”他声音减低,越发透出沉痛意味,“况且……这也并非仅仅是拿人顶缸、屈打成招一类,与之相比,这些显得小了,小了……”
龙蒴与柳望之不解他后边这句话的意思,也不好妄自揣测,何长顺又主动道:“若是那屈打成招一类,只要不冤枉好人,倒也指不定是坏事。记得昔年隔壁县也有过一次劫案,那家两人被砍得重伤,劫匪没有抓着,判断是已离开县城远走了,但上头又要求结案查清。衙门里上下合计一番,抓了个臭名昭著横行乡里的泼皮流氓来应付,将罪名安他头上,判了流刑。当地百姓明知不是他干的,但日常受他欺辱,早对他怀恨在心。这事出来,虽是诬陷,县里却人人拍手称快,连赞衙门为民除害,做了件好事。我最初听得此事时十分不解,认为该一码归一码,谁做下的罪孽便当由谁来担,但后来……做上几年捕快,见得多了,这爱憎分明的念头竟渐渐淡下来,反倒更重结果,罪孽在身之人能得到惩处便好,用何等手段并非不可商榷的问题,即便这手段不光彩、不妥当,但只要能剿除恶徒,还以安定,便是好事。”他顿了顿,思索片刻,点了点头,似在肯定自己的说法,重复道:“不论如何,除去一害就行。”
听他这番话,龙蒴与柳望之多少有些意外,在二人看来,何长顺古板端庄,恪守规矩,从不敢越雷池一步,没想到心底也有不合规矩的思想。柳望之不由问道:“何捕头为何这般作想?”
何长顺凄然一笑,自嘲道:“既是捕头,自当严省自身,许多东西只能压在心里想想,况且,这绝非惊世骇俗之谈,相反十分简单,我只想多惩处恶徒而已。东家,你不曾理过衙门里的案子,也不曾见过那些既通官府规矩,又能拿捏作恶分寸,简直将我们玩弄于鼓掌中的恶人……许多事,当真难以对外人道。
“唔……”柳望之点点头,也不再追问,回头看龙蒴,见他眉眼微阖,似陷入沉思。何长顺此刻话匣子大开,不见他回应,又自顾自说道:“东家,龙兄,若是这般张冠李戴的判罚,也都罢了,好歹是在惩处恶人,可我……我们白白拿同僚去牺牲,不过成全上头的好大喜功。死得这一次,对付过这一次,面上倒是好看,以为真把盗匪拿下了,过后呢?若这帮盗匪再度作恶呢?自打耳光不说,又要如何对付过去?是编个谎,说又来了另一帮贼人,还是真组织人手去再次扑杀?”他眼中泛起恨意,咬牙切齿道:“若真想剿灭盗匪,何不踏实行事,做这些花架子白白让人送命去,上头真以为底下人都无父母妻儿,活着就是随时为他们所用的么?那些兄弟……王剑、林四,都是顶好的人……顶好的弟兄,人家家里……”说到此处,他又举起杯来,一口倒下去,连干了三杯才作罢,大口大口喘着粗气,满腔激愤无奈几乎将他逼疯了。
这话说得颠三倒四、残缺不全,二人在旁还是听了个八成懂,不由暗暗摇头叹息,龙蒴本欲说点什么,想想又收住了,只劝他道:“何兄,这污水缸中行事历来便如此,再好的官儿,他做七分良事,也总要行三分龌龊。遇到泯了人性的昏聩之辈,怕更是反过来了,三分良事难寻,七分龌龊随处可见。更别说你位置走得越高,所谓的不得已便越重,上有上的不得不为,下有下的不得不应,犬牙交错,牵一发而动全身。若你如今身居高位,倒是可收拾掉那弄虚作假的官儿,却指不定有其他问题出来,况且,你位在高处,必然诸事繁杂,千头万绪,哪可能盯着盗匪不放,从头至尾跟着查看是否真拿住了呢?”
“呵呵……”何长顺苦笑,抬眼觑他,道:“龙兄说得有理,这般透彻,真不像寻常草莽,更像是在那高处细细应对过的了。”
“都是道听途说的东西,自己拼凑一二,胡乱点评罢了。”龙蒴轻描淡写,将他的话带过,问道:“何兄,不知你日后作何打算?是想就此离了污水坑,独善其身逍遥去?还是继续困守其中,尽力做好自己的一亩三分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