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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过这个词一直在我脑子里挥之不去。我想出了一套关于加尔各答的理论,不过我的想法基本完全出于直觉,用“理论”来形容似乎有点儿太过正经。
我认为现实中真的存在黑洞,黑洞存在于人类的精神之中。比如说,由于过大的密度或过于深重的悲痛,又或者只是因为人类纯粹的邪恶,事物的经纬突然崩裂,我们内心的黑暗之核吞噬了周围的一切。
我一边读报纸,一边举头四顾,感觉自己正在一寸寸下沉,世上的黑洞似乎正在变得越来越大、越来越多,它们张开丑恶的大嘴,贪婪地狼吞虎咽。黑洞并不仅仅存在于遥远国家的陌生城市之中。
我没有向阿姆丽塔透露自己的想法,只是问了问她最近天文学家对黑洞的研究有没有什么进展。她解释了一长串,大部分都基于一个名叫斯蒂芬·霍金的男人做的工作,对我来说技术性太强,基本无法理解。不过她提到的几件事激起了我的兴趣。首先,她说光和其他被捕获的能量似乎真的有可能从黑洞中逃脱。我忘了她具体是怎么解释的,但是根据我得到的印象,虽然能量不可能直接逃出黑洞,但它有可能“通过某种隧道”进入另一个时空。其次,她说就算宇宙中的所有物质和能量都被黑洞吞噬,但这只会导致所有质量挤压在一起,引发下一次大爆炸。她说这会开启一个全新的宇宙,有新的规则和形态,以及无数璀璨的新星系。
也许。我坐在山顶编织贫瘠的比喻,始终无法忘怀脏兮兮的围巾里那一角苍白的脸庞。有时候我会触碰自己的手掌,试图回忆起上一次将维多利亚的小脑袋托在掌心的感觉。“照顾好你妈妈,等我回来,好吗,小家伙?”
风在外面呼啸,星子在寒夜中颤抖。
阿姆丽塔怀孕了。她还没有告诉我,但我知道两天前她从医生那里得到了确切的消息。我想她应该是在担心我的反应。其实大可不必。
一个月前,就在九月开学前夕,阿姆丽塔和我开着野马爬到矿山老路的尽头,然后背着包在山脊上徒步了大约三英里。除了脚下吹过松林的轻风,天地间听不到其他任何声音。老矿井废弃以后,山谷迅速恢复到了原来的样子,似乎从来不曾有人在这里居住过。我们探索了几条矿道,然后翻过另一道山脊,看到白雪皑皑的山峰环绕在我们周围,一直通往弧形的地平线尽头。我们停下来,默默地望着一只鹰在半英里外的高空中乘着上升的热气流盘旋。
那天晚上,我们在一处高山湖泊附近扎营,雪水融成的湖很小,水冷得刺骨。午夜,半个月亮升上天顶,淡淡的月光照亮了四周的山峰,不远处岩石嶙峋的山坡上,一片片雪地反射着明晃晃的月光。
那天晚上,阿姆丽塔和我做爱。这并不是从加尔各答回来以后的第一次,却是我们第一次忘记所有事物,醉心于彼此。结束以后,阿姆丽塔枕在我胸口睡着了,我躺在那里,望着英仙座的流星一颗颗划过八月的夜空。数到二十八颗的时候,我睡着了。
阿姆丽塔今年三十八岁,快要三十九了。我相信医生会推荐她做羊膜穿刺。我会劝她不要做。羊膜穿刺主要是为了帮助父母发现胎儿是否有基因缺陷,以便及早流产。我觉得就算真的有问题,我们也不会选择放弃。我还觉得——非常强烈的感觉——我们的宝宝不会有问题。
这一次最好生个男孩,不过女孩也没关系。宝宝必将勾起一些痛苦的回忆,但绝不会比我们现在经历的更痛。
我依然相信,有的地方妖气缭绕,切勿前往。偶尔我会梦见核爆的蘑菇云在城市上空升起,人影在火葬的柴堆上扭动,那熊熊燃烧的火堆曾是加尔各答。
黑暗的唱诗班藏匿在某处,随时准备宣告迦梨的时代来临。我无比确信。正如我也同样确信,随时都有人愿意充当她的仆人和走狗。
暴力就是力量。
我们的孩子将在春天出生。我希望他或她能够体验到晴空下的山坡带来的愉悦、冬日清晨的热巧克力,还有夏日周六午后草地上的笑声。我希望我们的孩子能聆听好书友善的声音,以及好人带来的更加友善的沉默。
我已经很多年没有写过诗了,不过最近,我买了一本装订得很精致的巨大空白本子,开始每天在上面写东西。我写的不是诗,也不打算发表。那是一个故事——确切地说,是一系列故事——关于一群不可能的朋友一起走过的冒险旅途。故事里有一只会说话的猫、一只无畏而早熟的老鼠、一匹英勇但孤独的半人马,还有一只虚荣心很强却不敢飞的老鹰。这个故事关乎勇气与友谊,它们在有趣的地方完成了很多小任务。这是一本睡前故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