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4章 前世三(下)(第2/4页)
贵子忽然想起他跟在母亲身边,接受死士参拜的场景。
乌泱泱的死士蒙面遮脸,他们穿着一样的衣服,配着一样的武器,匍匐在母亲的脚下,向母亲展示出最虔诚的姿态。
旁支的谋反并不突然,一切早已埋下因果。
周主君庇护杀死周三幼女的凶手,又没能把线索藏严实,让周三和秦氏日日看着凶手逍遥快活。
周七虽与发妻高氏关系疏离,但那毕竟是他少年结发的妻子,被主君逼着休弃发妻。
又为满足她的野心,而将他的婚事当成筹码,这足够身为贵胄的他恶心不满了。
嫁去阳翟的朝端县君从不是良善之辈,她对权力的炙热追求早在少时便已显露。
周主君一直忌惮她,拐着心思把她嫁了出去。
而阳翟的裴主君更是世家里有名的秃鹫,他贪婪暴虐、阴狠毒辣、更嗜好搅弄风云。
如今从阳翟过来的兵马,未必没有裴氏的授意。
谁不想从动乱的建兴里分一杯羹?
多少世家盯着这块肥肉,不仅那些大世家,就连附庸周氏的世家也早已跃跃欲试,垂涎欲滴。
灵堂庄严肃穆,化金桶里火焰跳跃,纸钱不断被火焰裹上身,空气里漂浮着未曾燃尽的烟尘。
披麻戴孝的周氏族人跪在灵前,低哀哭泣。
离灵柩最近的是个孩子,他身上的孝服过于肥大,以至于他走路都要小心提起坠地的白布,防止被绊倒。
年仅八岁的贵子,骤然失去庇护他的母亲。
跪在他身后的是两个成人,一个是他惯来文弱的书生父亲,一个是他难辨忠奸的远支族叔。
章何死死瞪着旁边的周朔,他费尽心思把孩子藏起来,怕他遭遇不测,结果硬是有神经病把藏好的孩子推到人前。
而现在这个神经病垂首默哀,他眸色幽暗,却一副置身事外的看客模样。
削尖空气的利箭破空而来,钉入高悬的牌匾,箭尾的羽翼发出嗡鸣。
披丧的人群惊起一阵慌乱,章何立刻扑向前方的贵子,用身体保护他的孩子。
周朔抬起头,牌匾上的字是请当代大家所书——继往开来。
现在那鎏金的篆体旁,钉了一支箭。沿着箭头没入之处,牌匾浮现了裂纹。
当年请这四个字的时候,他以为它会留存很久。
可如今看来,也只是个笑话。
周朔站起身,抽出身侧的佩剑,转身向后看去。
等候已久的私兵冲了进来。
猩红溅上白绢,刀剑刺入皮肉撞上骨头的声音,在周启耳边此起彼伏。
他被父亲护在怀里,蜷缩在母亲的灵柩旁。
不知哪来的勇气,他挣扎着探出头,看向乱作一团的灵堂。
兵士披着沉黑的甲胄,右膀上扎着白布。
白布随着他们举起的锋刀而飘扬,又很快溅上血迹。混乱中他的族人纷纷倒下,胸膛处、颈脖处喷出血液。
他怕得颤抖,眼睛却不由睁大,他想寻找族叔。
抱着他的父亲伸手捂住他的眼睛,周启没有反抗。
直到杀戮的声音逐渐平息,空气里的血腥味厚到让人作呕。
周启才扒下父亲的手,在地上的尸体中寻找说会辅佐他的族叔。地上有披甲的兵士,也有手无寸铁的妇孺。
铁靴踏在地砖上,踩过积攒的血滩,发出沉闷粘腻的声音。
兵士们将手中的锋刀横在胸前,从四面向中心聚拢,为围困那个负隅顽抗的残兵。
他身上的苘麻丧服已经吸饱了血,血液滴落地面,混入地上的血滩中。
那柄寒若秋霜的长剑渗出杀意,血液斑驳剑身,淅淅沥沥滴下血珠。
周启的目光上移,他看到了族叔的背影,白色的丧服已经湿红,看不出原来的色彩。
骨感分明的手提着长剑,暴露在空气中,而被宽袖掩藏的手臂不知是何光景。
但不断有血液从袍袖里流出,沿着手腕,顺着指节滚落到锋白的剑刃上。
叔叔受伤了,周启意识到。
周三撩起衣袍,迈步跨过浸润鲜血的门槛。
看着眼前狼狈的族弟,他不由叹息道:“子辕,束手就擒吧。看在我们相识多年的份上,我可以放过你。”
围困的兵士散开,退到主子身后。
周朔看向也身着丧服的来人,但他知道周三不是为主君服丧,而是为了他与主君死在同一日的妻子。
“清正,收手吧,已经死了太多人。”
“收手?”周三冷笑一声,“事到如今你让我收手?我的妻女被他们折磨至死,当初你怎么不劝他们收手?现在我什么都没了,你却要让我收手?”
“主君已经亡逝,她付出了代价。”
“我的仇还没报完,至少你身后的那两个还没死。”
周朔移了一步,挡住周三怨毒的目光,“稚子何辜?”
“稚子无辜,他周启是稚子,我的杏儿就不无辜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