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9章 伞下共余温(第2/2页)

她忽然颤颤巍巍地起身,攥住阮青令的衣摆,瞪大了双眸:“你若平庸,若无知,若一生都糊涂潦倒,不就好了?为什么?为什么从一开始,就那么像那个人!”

阮连绪待她多般温柔,她不愿再活在被算计的阴影中。可阮青令从小到大,都像极了宣铧帝,谋略过人,一生都风华绝代,锋芒难掩。

从他在鹿鸣书院中,到了朝堂之上,每接近宣铧帝一次。二夫人就痛苦一次。

二夫人泪中扬笑,抚上阮青令的侧容,凄楚道:“早知道,当初,娘就带着你一起去死好了。这样如今……我们谁也不必受苦,是不是?”

阮青令一直沉默,面上没有半分神情。

良久,他终于抬了抬袖,却拂开二夫人的手,语气毫无起伏:“众生皆苦,如溺海中……为什么,要将他人的苦,算到我头上?”

二夫人一怔,久久说不出话。

阮青令不再看她,淡漠地转身离开,背影在雨中缥缈。

绿萼梅林,雨势渐大,无人前来这僻静之地。

失神落魄中,阮青令却不知不觉来了到这里。他望着雾雨朦胧的蓁蓁梅林,步履一顿,恍惚间走到树下,抬袖抚了抚。

偌大的安国侯府,没有他的安身之地。

只有这僻静无人的梅林,能容得下他吧?

阮青令笑了笑,沿着梅树缓缓坐下,仍凭雾雨打湿他的衣裳。渐渐的,雨势渐大,长睫下沾着的,也不知是泪还是雨。

孤苦无依时,一柄青竹伞忽然悠悠举过他发顶,为他遮去漫天风雨。

“……”

阮青令抬眸,沿着碧青色的裙摆缓缓上望。瞧见那张清澈的容颜时,不由得一怔。

正是途径此处的若若。

“……哥哥。”

瞧得独自坐在树下的阮青令,一身的落魄,若若简直恍惚得不敢相信,眼前之人是那个风光霁月的阮青令。

“怎么了?”

若若轻轻举着伞,在阮青令面前蹲下,瞧清他神色后,不禁一顿:“……你哭了。”

“……是雨。”

阮青令深深凝望着她,终于开了口,话里却几分沙哑:“……你来这里做什么?”

若若回过神,连忙道:“猫不见了,我出来寻。哥哥,你……”

“我不是你哥哥。”

一声惊雷落下,映得阮青令眉间几分苍白,语气也缥缈不定。若若眸色惊恍,一时分不清自己方才听到的是真是假。

阮青令却望着她,笑道:“我以为我是个局外人,原来我并不是。”

心中多年的压抑在瞧见若若这一瞬间爆发,阮青令断断续续地,将二十三年前那一事告诉了若若。

“……”

若若久久没回过神。

“我是个十恶不赦的人,所有人都恨我。她说得对,我该死……”阮青令朝若若一笑,湿漉漉的眉间眼蕴起雾色,哑声道:“死了也好,世人无爱不能活,我早就该死了……是不是?”

一语落下,若若唇畔翕动,却并未说什么。

是啊,世人无爱不能活,从前在孤儿院中时,她也常常这么想。

瞧着孤儿院那些小朋友一个个地被接走,自己却因为病弱而依旧孤苦伶仃时,若若也自暴自弃地想过……还是死了算了。

如果没有苏安,她或许连十八也活不到。

可就算有苏安,在那些沉默苦长的日子里,她也没撑得多久。

烟雨笼罩,雨珠从漫天长空中落下,溅落在薄薄的青竹伞上,在世人的心里,噼里啪啦的响。

声声响中,若若的嗓音微不可闻,却还是落到了阮青令耳中。

“要是,没有爱就不能活下去,我来爱你啊。”

阮青令一恍,容色清远如雾。心里,仿佛有什么破碎的裂痕,因为四妹妹这这一句话,在缓缓缝合。

良久良久,他终于回过神,瞧着若若握在伞柄上的素手,却轻笑一声,低低道:“……作为妹妹?”

“作为妹妹,作为亲人。”

见他终于露出往日的笑颜,若若松下一口气,轻轻回笑道:“不管从前如何,你永远都是我哥哥。因为……”

“因为谢淮。”

阮青令忽然垂眸,语气难辨地说了一句。

若若没太听清,侧了侧首道:“……什么?”

“……”

阮青令却忽然笑了笑,接过她手中的青竹伞,起身垂眸望她,一如从前清远:“……没什么,走吧。”

“……嗯?”

若若蹲在地上,仰首懵懂道:“去哪里?”

阮青令朝她递来一只修长的手,无奈叹道:“去找你的猫,不是丢了吗?怎么还像儿时一般……别丢了这么重要之物啊。”

若若恍惚地扶住他的手,起身时裙摆如云,愣愣道:“……嗯,是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