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七一章 白发(第2/3页)
“老先生倚老卖老没人性。”顾怀袖立刻讽刺他,只道,“人面兽心,衣冠禽兽!即便你是老先生,也没有这样严厉的道理吧?哪家的小子吃得消啊?”
“我张家历来家教严,张某人不才,被打着长大的,夫人若想要知道个中感受,张廷玉定然愿意为夫人效劳到底。”他似笑非笑地说着,然后拉长声音道,“你写是不写?”
“写……”
顾怀袖认了怂,只觉得拿着戒尺的“张老先生”跟学堂里的老顽固老学究一样,说不准哪一刻,戒尺就落到她的手上。
她抬着一双黑白分明的眼珠子,看了看张廷玉那脸色,不动声色地,也看不出是个什么样子。
右手伸出来,提笔刚刚准备蘸墨,张廷玉戒尺果然落下来了。
“啪”一声,戒尺落到她手背上的时候,也撞落了她手中的毛笔。
张廷玉讥讽道:“十几年也没见你这字有什么长进,握笔永远鸡爪子一样,拿笔要稳,下坠千钧之力也不该掉笔。你若是在我张家家学出来,一双手早被打废了。”
张廷玉从小那手背就是被打出来的,只是后来年纪稍长一些,力气大了才能将笔给抓稳。
对于稚龄儿童来说,握笔稳几乎是不可能的事情,可先生一样要打。
要的就是在孩子很小的时候,将这种疼痛给记住,永远知道笔一握,永远只能放而不能掉。
张家家训从来都是一些很简单的事情,可却在很多时候派上用场,比如科举,多少人紧张得连笔都握不稳,唯有张家的子弟一旦提笔便不会落,也就不会染污试卷。就像是现在,朝堂局势再紧张,皇帝让张廷玉起草圣旨,他落字也稳如磐石。
若是顾怀袖去……
张廷玉弯唇一笑,却道:“换左手。”
这一回,顾怀袖哪里还能不知道?
张廷玉必定是知道了她是个左撇子。
虽则百思不得其解,顾怀袖也不想动,可一瞥张廷玉那戒尺,她还是胆子小,就怕疼。
无奈之下,她迟疑地抬了左手,抓了笔,这一回姿势标准了,动作也稳了,手也不抖了。
张廷玉看她没动,便道:“写。”
顾怀袖无比憋屈,手腕悬着,提笔就在宣纸上写了几个大字:“张廷玉是混蛋!”
但见那落下来的几个字,笔迹工整漂亮,即便是草书,也觉得颇有气韵风骨,与顾三昔日那些“拙劣”的字迹相比,简直是一个天上一个地下!
张廷玉一看,将戒尺拍在了自己的手掌上,然后将宣纸一转,拿到自己手中,道:“狂气十足,这才是我的张二夫人吧?”
什么狂气乱七八糟的?
顾怀袖抬手就把毛笔往案上一摔,气得不行,“我这是怒!”
“都是字如其人,我看你也不像是什么老实人……”
张廷玉将那一幅字给压了下去,然后抬手勾着她精致的下颌,将人提溜到了自己的面前,低低地说着话。
顾怀袖“呸”了一声,”你以为自己就是什么老实人了?不过是平时把本性压在了馆阁体下面,一水儿的字都跟那活字排出来的一样,看得出个什么‘如人’。你人若真要跟馆阁体一样规矩,那才是滑天下之大稽!”
他手指勾着她光滑的皮肤,看她嘴唇翻动时候红润欲滴,眼神便不由得暗了几分。
张廷玉笑看着她:“你要跟着为夫的字,来猜猜为夫的人吗?”
顾怀袖老觉得有几分危险,虽被他调戏惯了,这会儿兴许是因为戒尺的余威,所以不敢放肆。
“你写,我看。”
“那……我写。”
张廷玉写罢了。
他一手揽着顾怀袖的腰,另一手捡起方才顾怀袖扔掉的湖笔,动作娴熟如行云流水一般,提笔将上面漂亮的羊毫抹平,又掐掉毛了的一根笔毫,而后才再润墨,铺了一张新的宣纸,写了一个文气的“弑”字。
这一个字看不出任何的棱角,乃是隶书,笔画很圆。
顾怀袖没出声,看着张廷玉手腕一带,往旁边一挪,写了第二个字,行书,潇洒飘逸。
接着,他换了许许多多种字体,还换了馆阁体,模仿着历代书法名家,写了无数个小的“弑”字,最后还是一个凌乱的草书做结尾。
“如何?来,字如其人,你猜猜我。”
顾怀袖一笑:“字如其人,字贱,你更贱。”
张廷玉听了,气得直接拿笔头戳她眉心一下,接着却扭头看向这一幅写满字的宣纸。
他目光微动,将手里的一杆笔扔掉,换了一只狼毫大笔,运足了劲,蘸饱了墨,整个人的精气神一下凝聚了起来,而后运笔……
墨迹挥洒,却似丹青水墨,飘摇之间又杀机凛冽!
“弑”字的一钩,像是一柄长戈,透着一种出人血的锋锐尖利,然而一切的一切,又完全收束在了最后那云淡风轻又凝重无比的一个“点”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