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五五章 病入膏肓(第2/3页)
他晃了晃自己的手掌,指甲上沾了零星的墨迹,很碍眼。
然而他声音只是顿了那么一下,又续上了:“你的面具,被我揭下来了。”
顾怀袖眼带嘲讽地看着他:“人都要死了,你就不能安生一点,当个糊涂鬼吗?”
“没办法,我沈恙聪明一世,怎会让自己死得不明不白?”
沈恙笑一声,颇为自负。
“我这一辈子,最得意的事情,不是富可敌国,也不是让自己不当糊涂鬼,更不是偷了沈取救了沈取……而是……”
“让你恨我。”
他说出这四个字,果然看见顾怀袖脸色大变。
沈恙道:“怕是张廷玉都没我这样,令你刻骨铭心吧?恨我之时,只怨不能剥我皮、抽我筋、啖我肉、饮我血……将我挫骨扬灰……可你不能这样做,只因为我对沈取有养恩,我让他平平安安长到现在,你身为人母,不能亲手报复我,更不会做任何有可能会让你再次失去骨肉的事情。所以,你把我搁置下来了……我的顾三,何故如此心狠,恨我不好么?”
“我没有。”
顾怀袖垂了眼,冷淡极了。
沈恙又笑:“口是心非的女人。”
“你带给我的都是不幸,若让你刻于我骨、铭于我心,带进棺材,实是人生一大讽刺事。不妨,我这余生,便将你忘了,你死,一切就一笔勾销。”
她终于也跟着笑,不过心底是难以掩藏的荒凉。
是不是人越来越老,所以心思也越来越让自己也不懂了?
她看人很准,可不懂自己。
而她身边的某些聪明人,却似乎比她还了解她。
沈恙一直以为,自己便是其一。
“若能占有卿余生,幸甚,幸甚。想我沈恙,死了没人哭灵戴孝,总归有个女人要记挂我这下半辈子,你见着沈取便要想到我,我很开心。”
说完,顾怀袖就给了他一巴掌。
”啪“地一声,格外清脆。
微红的眼,便这样含着冰冷,看着他。
“你卑鄙。”
“我姓沈,名恙。恙者,疾也……”
沈恙这辈子,都是在歪理之中度过的,可有的歪理,未必没有道理。
“人在世间,可有无病疾者?身无病,心有疾者,普天之下,红尘众生,无一人不有疾。我沈恙,不过病世人之所病,疾世人之所疾,恙世人之所恙。”
“沈某人有三疾,一疾聪明盖世,二疾秉性凉薄,三疾寡情多情。”
“聪明盖世,故世不能容;秉性凉薄,故天下独行、无有为伴者;寡情多情,故终害相思。”
手指已触到那冰冷的匕首,沈恙眼神依旧是前所未有地那种傲然与自负,邪性未减分毫。
“夫人曾为沈某人开一剂药,相思子七七四十九枚研磨成粉煎服……”
顾怀袖没说话。
沈恙于是道:“卿卿庸医,复爱卿卿。相思子,乃为相思所化所生。无相思,便无相思子。若服相思子,不过更使之病入膏肓。夫人未曾给沈某良方,只是令沈某更病入膏肓,终究……”
“此相思,无药可治。”
实则,此药唯有一个药引,如今便站在他面前。
“沈某人也是良医,也曾想要救自己,可大夫,给自己看病,又有何用……”
“我该走了。”
顾怀袖不想在这里听他疯言疯语,她该把这一页纸,交给胤禛,然后回张府去。
沈恙手指尖动了动,便长身跪坐回了那几案之前,道:“夫人……沈某善变,忽然改主意了,走过这道门,夫人便忘了沈某,可好?”
脚步顿住,顾怀袖距离那牢门只有三步。
外面壁上挂着几盏油灯,灯影昏暗,像是深秋里飘红的叶。
她道:“好。”
沈恙只望着她身影,匕首出鞘,寒光闪烁。
他从那刃间上瞧见了自己的一双眼,却是含情之眼。
是他错,可天下不卖后悔药,既是错,更没回头路,自也不必走回头路。
一错到底,岂不也妙?
是他迷恋她美色,铸成大错。
他多想说,我不曾爱你,只是贪恋美色。可待要说出口,才发现若说了,他也是口是心非。
不过,大可不必用余生来将他忘却,他沈恙不值得。
因他这等轻尘微土,不该使她沉重半分。
若有,那是他的错,和她的误会。
顾怀袖只该一如见面之日,那样……
漂亮地活着,平安喜乐。
一辈子。
所以,走出这道门,便将我忘记,可好?
匕首刃尖很利,没入人血肉之躯的时候,悄然无声,可热血已落。
沈恙看着她迈出去,一步,两步……
顾怀袖闻见了血腥味,那一刹那,她想要回头。
可沈恙忽然道:“……你便如此绝情,走时都不回头看我一眼吗?”
于是,所有的冲动都刹那间止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