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第5/6页)
麦来添说;“都是你,把她私事宣扬得通了天,叫她下不了台。”
麦太太不做声,如今麦来添的地位也比从前好多了,麦太太相当容忍。
承欢连忙说:“没有的事,我自己端张梯子,咚咚咚的就下台来。”
“搬走也好,”麦太太笑,“不必交待。”
麦来添说:“以后在街上也会碰见。”
麦太太忽然理直气壮说:“距离太远,见不了。”
承欢不禁笑,许多人移民到温哥华,正沾沾自喜成为国际级人马,谁知冷不防一日去唐人街吃火锅,在店堂内看到所有人,包括十年前失散的表姐,十五年没说话的旧情人,以及大小中仇人。
世界那么小,怎么躲得了。
第二天一早,搬运车就来了。
天晴,真托赖。
工人把一箱箱杂物抬出去。
承欢冷眼旁观,只觉家具电器都脏且旧,它们在老家无甚不妥,一出街就显得不配,这里边自然也有个教训,承欢一时忙着指挥,无暇细想。
人去楼空,承欢与承早在旧屋中做最后巡视,没想到搬空之后面积更小,难以想象四个大人如何在此挤了这么多年。
新居要大一倍不止。
承早用手摸着墙壁,放桌子的地方有一条污垢。
承欢推一推他,“走吧。”
其实没有什么值得留恋。
承早说:“我们住在这个地方的时候,也不是不快乐的。”
“当然,随遇而安嘛。”
姐姐拉着弟弟的手,高高兴兴关上门。
她忘了一件事。
她没有告诉辛家亮,今日搬家。
麦太太步入新居,兴奋得泪盈于睫。
承欢温柔地对母亲说:“灰尘吹到眼中去了?”
麦太太忙用手去揉双目,承欢掏出湿纸巾,替母亲拭去泪印。
很久没有如此近距离注视母亲的脸,眼角皱纹深得一个个褶,抹都抹不开,颧骨上统是雀斑,似一片乌云遮着皮肤,苍老咱然,人人都会老,不稀奇,但这更多是多年粗糙生活的结局。
承欢心中一阵难过,一个人享福吃苦,有很大分别。
麦太太却说:“好了,还在抹什么。”
承欢这才怔怔地停下手来。
麦太太跑去躺在新床上,半掩门,背着众人。
承欢看到母亲熟悉微胖身型,她习惯侧身睡,那样她可以护着怀内婴儿,凡是做母亲的睡姿都一样,用整个背脊挡着世界,万一有炮弹下来,先牺牲的也是她,可保住孩儿性命。
承欢可以想象当年她也曾躺在母怀里侧,安然入睡。
家具大致安放好,工人收了小费,便纷纷散去。
承早把一箱箱书抬进房中放好。
他说:“哗,终于有自己的房间了,今年已足足十九岁。”
承欢不语。
在这挤逼昂贵的都会中,自小要享有私人空间是何等奢侈之事。
承早扮一个鬼脸,“迟总比永不好。”
承欢看着他笑。
“祖母其实一早住在疗养院里,财产用不着,为什么不早些发放给我们?”
承欢分析:“老人习惯抓住权力,财产乃是至大权势。”
承早颔首。
“再说,她得来这些也不容易,活着,说不定有一日用得着,怎么肯放下来。”
“那倒是真的,再问你们讨还,可就难了。”
“不过,居然积存那么多,也真亏她。”
承早讪笑,“说是钱,其实都是父亲童年与少年时的欢乐:一双鞋、一件玩具,一本新书……都给克扣起来成为老人的私蓄。”
承欢想起来,“爸一直说,他小时候老希望有一双老式滚轴溜冰鞋,可是祖父母无论如何没有买给他。”
“看,所以这笔财产其实属于他。”
“也好,属于延迟欢乐。”
麦太太打理厨房,给子女倒两杯茶,听见他们嘟嘟嚷嚷有说不尽的话,甚为纳罕。
“姐弟倒是有说不光的话题,我与手足却无话可说。”
承欢别转头来,“那是因为有人离间,”她笑,“趁离间承早与我的人尚未入门,先聊了再说。”
承早听懂了,因说:“我的女伴才不会那么无聊。”
“嘿!”
“现在女孩子多数受过教育有工作富有精神寄托,妯娌间比较容易相处。”
承欢挤眉弄眼,“是吗?”
承早推姐姐一下,把篮球塞到她怀中,“又不见你去离间人家姐弟感情。”
承欢不屑,“我怎么会去做这等伤天害理之事,我决不图将他人之物占为己有,我要什么,问老板要,问社会要。”
承早笑,“我的女伴也一样有志气。”
麦太太说:“那真是我们麦家福气,麦家风水要转了。”
语带些微讽刺之意,可是他们姐弟并不介怀。
承欢想征询父亲意见,他却在露台上睡着了。
脱剩汗衫短裤,仍然用他那张旧尼龙床,脸上盖本杂志,呼吸均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