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四章(第2/5页)

苏见仁冲到医院,见到儿子,才松了口气。“我打个电话。”他拿着手机走到外面。病房里只有程家元和胡悦两人。程家元让她先回家:“明天还要上班——”胡悦笑:“不是明天,是今天。”墙上挂钟指着凌晨三点,“大不了请一天假。”程家元道:“请事假还要扣高温奖。”她道:“扣吧,月底再问你讨。”程家元点头:“没问题,要多少给多少。”胡悦道:“那我索性这个月都请假算了。”程家元眼睛一亮:“好,我也请假,我们一道出国玩,怎么样?”

“你先去问你妈,她要是同意,我明天就递请假条。”胡悦抿嘴笑道。

走廊里传来苏见仁有些激动的声音,听不清内容,只漏进几个词,“亏得发现得早”“再晚半小时”“断子绝孙”……程家元朝胡悦看去,胡悦在他手上轻轻一按:“你爸其实挺在乎你。”程家元不语。胡悦又道:“像是要拼老命的模样。”他嘿的一声:“又拼不过人家。”胡悦道:“为了你,拼不过也要拼。”程家元停顿一下:“他这个人——”摇了摇头,不往下说。胡悦懂他的意思:“我猜他已经在后悔了,你别再怄他,尤其当着我的面。”程家元撇嘴:“他是气不过那个女的跟了别人。”胡悦道:“那也没什么。人呀,又不是神仙,谁都有冲动的时候。”程家元听了,忍不住道:“听这话,你倒像他女儿,我成女婿了。”胡悦一笑:“这年头,亲生的都是犟头倔脑,外人一个个反而通情达理。”那事苏见仁原本想瞒着儿子的,前几日一个不留神,滑了出来。“看老爸演出好戏给你看——”嘴上还要逞能。程家元也是个没用的,却又不肯好好劝,翻来覆去只是“你不行的,你要是能做成,太阳都从西边出来了”,激得苏见仁下不来台,反倒添了斗志:“小赤佬你等着,看我做不做得成。”程家元又说给胡悦听。胡悦不方便评价,只是道:“你爸难得认真做一件事,面儿上你不妨顺着他,悄悄地再找人劝他。”程家元问:“找谁?”胡悦道:“谁说话有用就找谁。”程家元到底是傻,竟把自己母亲叫了过来。程母几十年没上班,比起与老公脱节的程度,跟社会脱节的程度只怕更不乐观,该宣誓主权的地方却是丝毫不让,过来第一句便是:“搞清楚,你老婆是我不是她,我要是跟人跑了,你会这么发疯吗?”苏见仁好笑:“离婚证还在我床头柜里呢。我们现在有关系吗?你要是找到第二春,夫妻一场,我由衷地祝福你。”女人没劲了:“当心老爷子从棺材里跳出来请你吃耳光。”苏见仁皱眉:“少说这些莫名其妙的。”女人将他的军:“你爸的遗嘱在你大姐那里,不复婚一毛钱都不给。我看你是一门心思要断绝关系了。”苏见仁停下来,叹口气,又是倔强又是悲壮:“没有她,金山银山又有什么意思?”

“我也一样。”程家元这么对胡悦道,“你现在这样坐在我身边,你看着我,我看着你,就算天塌下来,我也不在乎。”说这话时,他的语气与眼神完全像个孩子。他把她的手拿过来,放在自己手掌上,初时是有些羞涩的,轻轻抚了一下。她不动,任他抚着。他这才胆大些,一遍又一遍,却依然不敢用力,似是怕她疼。“肤如凝脂。”他迸出个成语。她笑:“哪有这么黑的凝脂?”他也笑了笑,冷不丁又冒出一句:“刚才我被关在里面,以为自己快要死了,脑子里一片空白,什么都没有,除了你的脸。”胡悦逗他:“病句。既然是一片空白,哪里又来我的脸?”他讪讪道:“热昏了。”她又笑:“你爸和你妈呢?”他老实回答:“没想起来。”她伸出手指,在他鼻尖上轻轻一点:“你这个人啊——”

“你为什么会和我交往?”胡悦很怕他问这句。幸好没有。倒不见得多难,直接、含蓄、真诚、俏皮、欲言又止……三秒钟内,她至少能想出十种风格的回答,而且还都不是假话。主要是不想多提。恋爱中愈用力的那一方,心思便愈多,问题也多。程家元在这方面其实还属于克制的,比她原先想的要好一些。他到底不像面儿上那样憨傻。她猜他好奇的地方有很多,除了交往的原因,还有她为什么喜欢陶无忌、陶无忌是否喜欢她、苗晓慧是否知道她喜欢陶无忌等等,绕口令似的问题。当然,有些事,他到底是忍不住。比如,问她为什么会文身——肩头上那只浅棕色的小猪,直径不过寸许,线条也秀气,只是女孩子身上文头猪,委实少见。她回答:“我属猪。”他哦了一声,没往下问。她把高中那阵在夜店打工的事情告诉他:“我曾经是个问题少女。”她似真非真的口气,多少有些唬到他了。他问她:“为什么?”她伸出两根手指放到嘴边,做了个抽烟的动作:“空虚、无聊。”说完朝他看。那瞬,她为自己这么促狭的举动而惭愧。倘若他就此被吓跑,那她可以安慰自己,是他甩了她,她只是说出真话而已,恋人之间不是应该坦白吗?——很卑鄙。他看了她一会儿,忽地,把她揽进怀里,动作有些笨拙,不像恋人的亲昵,更接近于朋友间没有丝毫狎昵的拥抱。她听到他在她耳边轻声说了句:“可怜的孩子。”声音微微发抖。安慰人的技术不够老练,听着竟有些滑稽了。她怔了怔,始料未及了,正要开口,他颤声加上一句:“以后不会了。”把她抱得更紧些。她伏在他怀里,感受着他咚咚的心跳。半晌,她喃喃道:“这件事,我只告诉你一个人。”他使劲点头:“我明白的。”——弄巧成拙。胡悦暗自叹口气。程家元在她后背轻轻拍着,一遍一遍道:“没事的,没事的。”她眼圈红了一下,不知怎的,竟想起当年在夜店喝醉时,那人缓缓走近的情景,也是这样,蹲下来,轻拍她的背:“没事的,没事的。”声音温柔得让她眼泪忍不住地往下流——她只当自己很坚强,其实不是。从来不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