凡人列传(第3/27页)
它少说应该也有一两岁了吧,海拔4700多米的纳木错湖畔,风吹日晒的几百天……
我沉默地看着它。
我攥紧拳头看着它。
我咯吱咯吱地咬着后槽牙看着它。
看着它黝黑的身躯、复杂的纤维、饱经藏北风雪的沧桑容颜……
看着它缓缓地掉渣,渣子扑扑簌簌的,落进我的饺子碗里面……
那是个难忘的春节,我的朋友老潘从西藏赶来,赠我的新年礼物是一饼“娇钢布”。
烧饼大小,很厚重,很圆。
娇钢布的汉语名字是:干牛粪饼。
我把老潘打了出去。
…………
心下其实是感动的,千里送牛粪,口重情谊深。
娇钢布本是藏区的宝,烧茶煨桑少不了,不仅是重要的日常燃料,还可以拿来砌墙,更在婚丧嫁娶时扮演着重要的角色,很多时候蕴含着最质朴的祝福。
来自朋友的祝福总要领情,尤其是人家从纳木错湖边专门给我捡来的,为了表示领情,我买了个相框,和老潘一起把那坨牛粪挂在了我家墙上。
敲钉子的时候,茶者成子来串门儿,远远地看着我们忙活,背着手问:是哪个山头的普洱茶?
资深茶人成子说:看成色是老茶了吧,什么年份的?
又说:茶嘛,总是要拿来喝才好,挂墙上做甚呢……
我忍了半天,好歹忍住了没掰下来一块给他尝尝。
…………
我清清楚楚地记得,老潘是在敲钉子那会儿跟我宣布那个消息的。
他一手扶钉子一手拿锤子,巨大的脑袋扭回来,莫名其妙地看着我傻笑。
见我不接茬,他觍着脸小声打喳喳:其实,这份礼物是和一个香港姑娘一起去捡的……
他一脸潮红地补充说,是一个特别可爱的姑娘。
依老潘语气里的含糖度,他们应该是光着脚丫披着白纱,牵着小手踱步在水清沙幼的马尔代夫海滨,捡的不是牛粪,而是七彩的贝壳。
我愚钝,实在想象不出愿意顶着4700多米海拔的高原烈风和一个200多斤的中年肥硕男人去捡牛粪的姑娘会有多可爱……
归根到底捡的是屎好吗。
见我目光呆滞,老潘强调说:……是一个很好很好很好很好的姑娘。
我说哦,能有多好?
他说:只有赶紧娶了她,人生才会圆满的那种好。
那副斩钉截铁的模样把我唬了一跳:你确定?
他说确定一定以及肯定,婚礼就定在3月24号。
(三)
我于3月21号飞抵香港,爆肝在机场。
截至3月23号下午,我迷失在那座熟悉又陌生的城市,经历了两天两夜的起伏跌宕。
那是另外一个爆炒肝尖式的故事了,有缘再说,此不赘述。
反正3月23号下午3点时,老潘终于大海捞针找到了我,捧着一杯丝袜奶茶坐在我对面,不停地讪笑。
他要了一桌子的点心请我吃一吃,凤爪虾饺叉烧马蹄糕。
我不吃,我刚补的牙里塞着棉花球,还在一跳一跳。
茶餐厅里人声嘈杂,不是骂街的好地方,卡座的桌子也是固定死的,掀不了。我抱着肩膀冲他冷笑,来来来,小学鸡,麻烦先把筷子放一放,我先来帮你回忆回忆那些过往。
首先:
二十年来,几乎所有朋友的婚礼全都由我主持,当时我就表态也会帮你主持婚礼,你还记得你的第一反应是啥不?你个王八蛋,你张嘴就问我:那你还会随份子吗?
这表明了你对我来主持婚礼这一事实的热切盼望。
其次:
当时你说正好有一个叫梁叔的会去当证婚人,那是个无比有趣的老人家,是个养牛的,也是个种大米的,同时也是我的读者,你一直想介绍我们认识来着。
这充分说明了你对我来主持婚礼这一事实的肯定。
然后:
当天晚上我忍痛开了瓶茅台给你贺喜,你还记得你端着杯子是咋说的吗?
你语重心长地告诉我,要穿西服打领带注意仪表,坚决不能穿牛仔服牛仔靴子,省得接亲时唬到伴娘。
这再次证明了你对我来主持婚礼这一事实的确认。
我翻西服领子,掏出纸片儿㨃给他看,知道是啥牌子吗?吊牌我都不舍得剪!
一个侧踢伸出脚来,再看看这双漆皮鞋,知道这货有多捂脚吗?已经捂烂了都!
老潘啊老潘,你从云南走后整整两个月没和我联系,连张正式请柬的截图都没发,我自备服装自掏腰包守约守诺赤胆忠心就来了,结果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