妹妹(第9/16页)

惯例是分成上下两场,上半场是所有歌手所有成员以及部分和我过了若干个除夕夜的老客人在一起聚餐,下半场是大家集体去小屋,集体给客人们包饺子,一锅又一锅,一盘又一盘。

大过年的,有家没家,总要吃顿饺子。

樱桃初来小屋的那个年,我爹妈也在,歌手楚狐的妈妈也来了,都是精通厨艺的老人家,都被樱桃从厨房里撵了出来,所有的人都插不上手,她几乎一个人搞掂了一顿年夜饭。

她在厨房里叮叮当当那会儿,我倚在门框上发了一下呆,这似曾相识的勤快,让我想起了一个叫小卉的姑娘,一个叫小厨子的男孩……

也不知道他们现在漂泊在何方,有没有吃上年夜饭。

也不知道他们看没看到那篇《寻人启事》,还会不会再回来。

樱桃那时守书店,翻看过《好吗好的》里的那个故事,她一边颠勺一边扭头看我,听着我的感慨。

哥,她说,其实你并不明白那两个小孩……

我不明白难道你明白吗?那都是好几年前的事情了,你和他们又没见过面。

她说她懂,她关了火,盛菜洗锅,一边忙忙叨叨一边对我说:

如果我是小卉,不论多想回来,我这辈子也不会再回来……

她说:哥,你写小卉的那篇如果她看到了,一定会哭得挺痛快,这么久了还被人记挂着,多好哦……被记挂着就已经足够了,再多了可就受不了了。

她说她和小卉一样,都是有点可怜的小孩,这样的小孩啥可怜都能忍能咽能扛起来,唯独受不了被人当面可怜……

她背朝着我忙忙碌碌,含含糊糊地说:

哥,被当面可怜的滋味老难受了……说了你也不会明白。

年夜饭后大家回小屋包饺子,屋里已坐满了人,太多无家可归的小孩。

气氛些微有点凝重,那些下至十七八上至三四十的孩子都有些拘谨和腼腆,不言不语的,互相映照着彼此的孤单。

我知道要过好几个小时之后他们才会慢慢放开,一起手挽着手唱歌,一起又哭又笑地跨年。

那一年大家却放开得很快。

因为一个叫樱桃的姑娘嗖的一声把脑袋伸进门里来。

她环视打量了一圈,很生气地开始骂人:

一个个的,光等着吃现成的啊,不知道帮家里干活啊!都给我帮忙包饺子去!

她掐着腰喊:赶紧举手,谁会擀皮谁会剁馅?!

(七)

樱桃只谈过一次恋爱。

那是2014年,她来小屋之前。

2014年樱桃在青岛一个便利店上班,同事里有个兼职大学生,青岛大学学广告的,大三。

他追她的时候她惊讶坏了,你能看上我?一个初中辍学的乡下女孩?

她很快把整颗心都交给了他,给他买东西,帮他出房租,他打游戏帮他充钱,出去吃饭全部她埋单。她从15岁开始节俭,如今却不心疼花出去的每一分钱,他越花她的钱她越高兴,她稀罕死他了,一天到晚地琢磨怎么才能对他更好一点。

偏头疼的毛病是那时落下的,她把自己搞得比以往任何时候都要累,想方设法多干活多挣钱,因为俩人开始谈婚论嫁,探讨如何组建一个家——她从不敢奢望的未来。

当奢望变成希望,再理智的人也会被那光芒晃晕双眼,何况她这样的乡下女孩。

她不拒绝他的任何要求,不去做任何稍微深入一点的思索,他让她辞职她立马就辞了,他说啥她都干。

那时他大学毕业,一时找不到更好的工作,而她已经升为副店,他让她把位置让出来,让他当那个副店。她立马就让了,都快是一家人了,我的就是你的,我可以去找别的零工干。

辞职后没几天,新工作还没找到,分手了。他提的,说他已经和店里一个女同事在一起了,因为对方已经怀孕了。

他是分手后第三个月结的婚,婚礼那天樱桃去了。

她找了一个商场化了妆,找了个婚纱店租了一身白纱,又找了个水果店买了个榴梿。

榴梿100块钱,从没给自己买过这么贵的吃的,把她心疼坏了。

也好,当是最后一次为他花钱。

她穿着婚纱闯入婚礼现场,没人拦得动她,都没她力气大。

本来想把榴梿砸到他身上的,举起来时手却是软的,一点力道没有,丢垃圾袋一般。

砸完榴梿就离开青岛了,走的时候已入冬,呼呼的海风,冻得她眼泪一把鼻涕一把,每走一步都刀戳一般地偏头疼。

她觉得太冷了,必须找个暖和点的地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