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〇〇二年五月,巴黎(第31/88页)

她发觉自己并不害怕他,反而对他有一种莫名的怜悯,这让她很困惑。她把手放在他的胳膊上,他低头看着,满脸的诧异与尴尬。她说:“您还记得我,是不是!”

她没在问他,而是在陈述这个事实。

他点点头,擦掉鼻子上的汗水。她从口袋里拿出那把钥匙给他看,小手丝毫没有颤抖。

“您还记得我弟弟吗?”她说,“那个金色的鬈发小男孩?”

他又点了点头。

“您必须放我走,先生。我的弟弟,先生,他一个人还留在巴黎。我把他锁在了壁橱里,因为我以为……”她的声音嘶哑了,“我以为他在那里会很安全!我必须回去,让我穿过那个洞吧,您可以假装没有看到我们,先生。”

男人回过头,朝营房那边看去,像是怕有什么人过来,看到了他们或听到了什么似的。

他把一根手指放在唇边,又回头看着女孩。他皱着脸,摇了摇头。

“我不能这么做,”他说,声音低了下去,“我得奉命行事。”

她把手放在他的胸膛上。

“求求您了,先生。”她轻轻地说。

旁边瑞秋擤了擤鼻涕,脸上的血液和眼泪凝结在了一起。男人又回头望了望,似乎很慌乱。她察觉到他脸上又浮现出奇怪的表情,就像在搜捕的那一天一样,混杂着怜悯、羞耻和愤怒。

短短的几分钟对女孩来说异常沉重,仿佛永无止境。她惊恐地呜咽着,泪水在眼里飞快地涨潮。要是他把她和瑞秋遣送回营地里,她该怎么办?她还能逃出来吗?怎么逃?她会再试着逃跑的,她坚定地想,是的,她会一次又一次地逃跑,决不罢休。

忽然,他念出了她的名字,握住了她的手,他的手掌湿润而温热。

“走吧,”他咬着牙说,汗水从他苍白的脸上滑落下来,“走,就现在!快点!”

她有些茫然地看着他金色的瞳孔,他把她推向小洞,让她趴下来。他一把抓起棘铁丝,粗暴地把她推了出去。铁丝刺痛了她的额头,可一切都结束了,她挣脱出双腿,站在营地的另一头。她自由了。

瑞秋呆呆地看着他们。

“我也想走。”瑞秋说。

警察伸出手抓住她的后脖颈。

“不行,你得留在这儿。”他说。

瑞秋恸哭着。

“这不公平!凭什么她可以我就不行?凭什么?”

他捂住她的嘴巴想让她安静下来。铁丝网的另一头,女孩一动不动地站着。为什么瑞秋不能跟她一起呢?为什么瑞秋就得留下来呢?

“让她过来吧,”女孩说,“求求您了,先生。”

她的声音沉着冷静,仿佛出自一个年轻的女人之口。

男人看上去很是局促不安,但他并没有犹豫许久。

“快走,”说着,他把瑞秋一推,“快点!”

他把铁丝网往上拉,好让瑞秋钻过去。瑞秋终于来到了女孩身边,上气不接下气。

男人在口袋里摸索着,然后拿出了什么,穿过铁丝网递给了女孩。

“拿着。”他命令道。

女孩看着手里一团厚厚的钱。她放在口袋里,和钥匙放在一起。

男人皱起眉头,又朝着营房的方向看了看。

“老天保佑,快跑吧!你们俩现在就跑,快点。如果他们看见你们了……就把你们的星星扯下来,然后去找人帮忙。你们要小心点,祝你们好运!”

她想谢谢他的帮助,谢谢他给的钱。她想伸手握住他,但瑞秋抓住了她的胳膊,朝着那片金色的麦田头也不回地狂奔而去。她们手忙脚乱,肺像是要爆炸了一般。她们只想远离营地,离得远远的。

回到家里,我才发觉过去的几天里我一直有些反胃,由于专心研读冬季竞赛馆的事情,加上上周在玛玫的公寓里有了新的发现,我一直都没有理会,但乳房的胀痛让我开始第一次注意到这些症状。我算了一下自己的生理期,是的,来晚了,但过去的几年里也不是没发生过。为了慎重起见,我决定下楼,到街上的药店里买一根验孕棒。

上面出现了一条蓝色的线,我怀孕了,怀孕了,我简直不敢相信。

在接连两次流产以后,上一次怀孕还是在五年前,但那简直如同一场噩梦。起先是疼痛和出血,接着又被发现是宫外孕,受精卵在输卵管内着床。不但手术相当复杂,恢复期也是一团糟,让我身心俱疲,过了好久才走出阴霾。医生摘除了我的一个卵巢,还说他觉得我以后可能不能再怀孕了,再说,那时我都已经四十岁了。伯特兰的失望溢于言表,虽然他从未说过,但我能感受得到。他闭口不说自己的感受,让事情变得更糟,那些深埋在心里的话在我们俩之间筑起了一堵高墙。这件事,我只对我的心理医生还有密友倾诉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