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部 序曲,春天 3(第2/2页)
我很喜欢每天在河岸上用凉水和陶土的时光。河边布满了小洞,也许是丘鹬用喙啄的小洞,里面藏着蜘蛛,随时准备捕捉飞来吸食粘土的菜虫。有时我会在早上九十点钟来,四周那么寂静,可以听到啄木鸟敲击梧桐树树干时露珠掉落的声音,有两次我还看到了火红的狐狸穿越小路钻进了树林。
不过有一次我听到了凯琳的歌声。她看不到堤坝下面的我,等歌声稍远时——她唱的是利斯巴和她儿子受难的故事——怕帽檐暴露目标,我摘下了帽子,把头探出了堤坝,看到她边跑边唱。她没有戴帽子,头发随风狂舞。她应该戴上帽子的,因为父亲曾说过,春天的风最是厉害(父亲从来都不会不戴帽子就出门的,虽然他的帽子并不怎么样——连耳朵都遮不住)。我差点儿就喊出声来,想告诉她头上应该戴点什么,但是话到嘴边还是咽了下去,眼睁睁地看着她转到了山的另一边。看见她一个人那个样子,我觉得很奇怪。她奔跑的样子,唱歌的样子,都不像是我们家的人。其实以前,凯琳在很多地方也都和我们不一样。她要么突然疯狂地干活,要么就什么都不干,有时她吃东西像只饿狗,大声咀嚼吞咽,有时又挑挑拣拣,在我和茉儿安静地吃饭时,她的眼睛望着窗外,什么都不吃。她睡觉的时间也很奇怪,白天像山猫那样懒洋洋地晒着太阳伸展着四肢酣睡,夜间却会溜出家门到沼泽地里闲逛。我知道她的这个习惯,因为我曾看见她凌晨时分溜回来,脚上和腿上都沾满了带霜的湿泥,几乎冻僵。这个时候她就显得更加怪异,好像已经不是她自己了。我有一种奇怪的感觉。那个时候我不知道这种感觉到底是什么,但却有些恐惧。我害怕生活不再安全舒适,或者说,那时的日子虽然拮据艰难,但至少我们就要走出黑暗看到光明,那种感觉我无法解释也不甚了然。那天,我甚至没有做完我的陶篮就回家了,回到那个一切都不尽完美但平平凡凡的家,至少,那里的一切不难理解。
父亲的生日是在四月九日,不过在那之前好多天,一切都已准备就绪。一切都准备停当,可日历就是不肯快些翻过。茉儿虽然没有天天问,但母亲已经看出她多么害怕我们会不小心错过了那个大日子,于是就教她如何每天晚上在日历上标记。我们计划着那天的晚餐吃什么,我们希望都是自己亲手种的东西,可红薯和马铃薯还没有栽种,蔬菜也还没有撒种。不过,我们还是可以做玉米布丁,可以做三层的酥皮蛋糕,虽然不可能插上五十七根蜡烛,但可以在不把蛋糕压瘫的前提下尽可能多地把蜡烛插在上面——我们没有采纳茉儿在蛋糕四周粘上蜡烛的建议,因为那样的话蛋糕会变得像火烤的豪猪一样难看。凯琳告诉茉儿,蛋糕应该让厨艺好的人做——我猜她一定不是指我,虽然我有一晚也帮忙和了豆面,当然也不是指她自己,因为她只喜欢挥锹抡镐挖来刨去,对于土地上长出来的东西却丝毫不感兴趣,如果让她用小铲子细心地把胡萝卜挖出来,她一定会把每一棵都拦腰切断。不过,她可能是指母亲吧。但母亲擅长的,可不仅仅是厨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