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部 漫长的旱季 12(第2/3页)

但是直到现在一直都没有理由。我后来时不时地希望上帝从来就没有给我去一趟的借口……凯琳坐在桌前,但没有看见我。她眼睛盯着书,在问全班问题。天很热,热得好像连天花板都变低了,她的头发湿漉漉的,贴在脑袋上,像个重重的脏壳儿。她头都不抬地快速问着问题,也不给学生回答的时间。“对。”她说,然后接着问下一个问题。孩子们在座位上有的抓耳挠腮,有的干脆睡觉,但是却不交头接耳。这很奇怪——孩子们的安静和凯琳的不抬头。即使在这里,站在毒毒的大太阳下,里面的一切还是让我打了个寒战。我忽然意识到,他们不敢说话。他们已经习惯了她的这种讲课方式。

凯琳匆匆忙忙地问了五分钟问题,然后“啪”的一声快速合上了书。她抬起头,看见了我,一开始还没有反应过来我是谁。我看见血一下子像潮水一样都涌到了她的脸上,然后退了下去,只在皮肤上留下了焦灼的土黄色。她又生气又紧张,好像她干了什么见不得人的事情被当场抓获了一样。“你是什么时候溜到那儿的?谁派你来的?”她一直不停地问,弄得我根本就没有开口的机会。她走到门前,怒气冲冲,让她看起来肮脏又丑陋。等我说明来的原因后,她把惠特叫出来告诉他,但看得出,我的到来比沃利的死更让她焦心。“谁派你来的?”她问道,“你溜到这里干嘛?他们家的人为什么不自己来?”

等惠特出来时,她告诉他回家去吧。“你爸妈打电话来了。你得回家去。”那男孩看样子吓坏了,闷闷不乐,好像也不相信她的话。“你叔叔死了,”她对他说,“被卷扬机砸死了。”她这么说话,好像有种恶意的快感。惠特盯着我们看了一会儿,然后像一只疯狂的兔子一样沿着大路跑了。我在他后面大喊,让他别跑,这样的大太阳底下他会跑死的,可是他没有听到。

“沃利会等你的!”凯琳喊道,“他会等的——别着急!”她突然大笑了起来,然后冲我转过身。“表演结束了,”她说,“你不用再在这里混了,是吧?也许你还能找到什么别的借口?”

“没事了,”我说,“我现在得赶紧回去了。我本来不打算过来的,可是如果他不能马上知道消息的话,他们家就生气了——非常生气。我来学校有什么问题吗,凯琳?”我知道问她也没用——她不会回答任何问题——但我还是忍不住,我还是不想放弃最后把她当作有理智的人的机会。但是,这让她更生气了。

“你就是想来看看我是不是还在这里,想找个借口看看我上课!惠特本来是可以等到放学的。你就是想过来监视我。这就是你一直干的事儿,监视别人,打小报告。你自己没这个胆子。你干什么事儿这么上心过?除了烤面包,除了看书,你还会什么呀?你就是片破树叶!是根小野草!”她的声音不断升高,最后差不多变成了喊叫。愚蠢的叫声传到了尘土飞扬的院子里。还没等我回答,她转身进了教室,关上了门。

我沿着大路往回走,甚至已经感受不到尘土和热浪。我记得,当时的榆树都脏兮兮灰蒙蒙的,我记得光秃秃的藤蔓,但是那个时候,我的脑子里只有凯琳。

我把看到的情况告诉母亲的时候,一开始她什么都没说,只是在门廊上坐了下来,看样子疲惫到了已经无法支撑自己的身体。已经是下午六点钟,太阳还和正午一样热,柱子上的葡萄藤都已经干死了——只剩下几根线,上面挂着几片干叶。奶牛走到牲口棚附近时,尘土飞扬,卷起一团烟雾,而后在蹄印里堆积,厚得可以没过脚踝。

“我们应该马上告诉他们,”母亲最后说道,“如果她不好好教孩子们。如果她不再负责任。”

“他们很快就会发现的,”我说,“她从来就不听我们的话。我们不能做什么,也不能说什么。他们会从孩子的嘴里知道,然后就会让她离开。”这些话说出来,显得有些残忍和冷漠。这是事实,是不带有任何恐惧、意图或是焦虑的事实。我们有丰富的感觉,但脑海中只剩下苍白干巴的词汇。我马上就能想象得到,如果凯琳整天都待在家里,会是一种什么样的状况,尤其是她还是被辞退的,那种羞辱会让她做出什么,我简直不敢想,一定无法忍受。我也担心,没有了她的那份薪水,我们的日子怎么办。可怜的父亲,已经被债务和干旱折磨得精疲力竭,还要想别的办法弥补上她那份虽然少得可怜,但还是有些作用的钱。没有这件事,我们已经忍受了足够的仇恨,足够的恐惧——一件接着一件,几乎到了忍无可忍的地步了。我记起了《李尔王》里面那句可怕的台词:“当我们能够说‘这是最不幸的事’的时候,那还不是最不幸的。”这一年,我曾无数次地哭泣,“够了!够了!”,可是,还远远没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