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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喔,原来她不要他待在那边,”有一个长得很瘦的人,在那黑人背后露出面来说,“他也许会把热病传染给她的孩子们。可是对我们就没关系了,对不对?”他笑了一声。

老头儿心想,他们俩眼看又要被人打发走了。他刚要开口解释,可是那瘦子抢先说话了。

“没关系,老大爷。你进来好啦,”他说,“我们这儿是不怕传染的。工人有的是硬皮肤。”

他们走进屋去。里面另外睡着的那几个人这时都醒了。一起是五个人。这座棚屋只有一间房,有泥打的墙、白铁屋顶和泥地。这间房是客厅,是寝室,又是厨房。他们的厕所在户外,就是可可林和森林。他们把尸体放在人们睡的一张木床上,大家在四周站着。那老家伙接着从口袋里掏出一支蜡烛,点上了,放在死者的脑袋边。这支蜡烛在上半夜已经用来照过死者了,因此已经点掉了半截,等他们到达那三个女儿住的屋子后,还要用到它呢。

“她们干的是什么行当?”那黑人问。

“在费拉达斯,还有什么行当好干?”老头儿说,“她们全是婊子。”

“三个都是吗?”

“对,先生,三个都是。”

大伙儿静默了片刻,环绕着这胡子花白、骨瘦如柴的尸体站着。

“有一个嫁过人,”老头儿又说,“后来她丈夫死了。”

“他也着实老了,对不?”黑人指指死人说。

“实实足足七十岁啦。”

“年纪大得可以当咱们的爷爷了。”一个刚才没有开过口的人说。可是,听了这话,谁也不笑。

那瘦子拿出一瓶朗姆酒和一只碗,大家传来传去地喝着。有一个住在这棚屋里的人,还是当天刚到种植园里来的,想知道这个人是得了哪一种热病死的。

“老实跟你讲吧,还没人知道呢。那是种森林里的热病,你一害上了它,就马上完蛋。什么药都救不了你——连正式的医生也没办法。连热雷米亚斯和他的药草都没办法。”

黑人跟着给那个刚从西阿拉来的人解释说,这个巫医独个儿住在塞克罗·格朗德森林里,住在一座埋在树丛里的破败的窝棚里。人们只有碰到了特别紧急的情况,才上那儿去找他。热雷米亚斯靠树根和野果过活。懂得治疗枪伤和蛇咬伤的法子。在他的窝棚里,毒蛇随意地游来游去,每一条都有一个名字,就像女人一样。他还有治疗种种疾病和相思病的特效药。可是他对这种热病也毫无办法。

“我在西阿拉听见过这种病,可是我总不相信。关于这片土地,人们讲了那么许多传说,那你总免不了会听到些漫天大谎的啊。”

那长得很瘦的工人问人家讲了些什么:“好话还是坏话?”

“有好话,也有坏话,可是坏话比较多一点。人家说,在这儿可以挣到大票的钱,他们说什么某某人从船上一跨下来,就发了财。他们还说街道上都铺满了钱,钱就跟尘土一样,到处都是。讲到坏的一方面,他们说这儿有热病、‘雅贡索’、毒蛇——一大堆坏的东西。”

“可是你还是到这儿来了。”

那个西阿拉人听了这话不搭腔,倒是那老头儿开口了。

“有钱本身就可能是桩坏事,”他说,“那是说,要是你整天价只想到钱的话。一个在生活里只看见钱的人是个小人,他听见人家讲到钱,就迷了心窍。这就是为什么这一带地方闹了那么多乱子的道理。”

瘦子点点头。他也是撇下了爹娘、情人和妹妹,到伊列乌斯这一带来找钱的。一年又一年过去了,他可还是在马内加·丹塔斯的可可林里采可可果。

“这儿有的是大票的金钱,”老头儿继续说,“可是大家看不到的是——”

蜡烛光照在那死人瘦削的脸上。他好像也在聚精会神地听他周围的人们讲话。那碗朗姆酒又传了一圈。外面下起雨来,黑人就把门关了。老头儿朝死尸紧瞅了好半晌,瞅着那张长着胡子的脸。

“你们看他,看仔细了?”他说,声音又疲惫又沮丧,“他在巴拉乌那斯种植园替德奥多罗上校干了十多年活。他一无所有,连亲生的女儿们也不在身边。这十年来,他一直欠上校债。如今热病送了他的命,上校不肯帮这几个姑娘把他埋掉,连一个子儿也没给。”

跟他一起来的那个伙伴这时接下去讲道:“他竟然说,他不把那老头儿欠他的账去问他的女儿们要,已经算帮了很大的忙了。他说婊子是很会挣大钱的。”

瘦子深恶痛绝地啐了一口。看死者那两只大耳朵的样子,好像也在倾听。那个西阿拉人听了这一番话,有点害怕起来了。他今天刚来到这里。马内加·丹塔斯手下的一名监工在伊列乌斯雇用了他,同时还雇用了同船来的另外一些人。这天下午,他们来到了种植园,被分派到各工人棚屋去,这会儿,那黑人把碗里的朗姆酒喝干了,就着手来开导这个新来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