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盐(第2/6页)
俊三的脸上浮现出超越空虚的神圣微笑,渐渐扩散开去。
“清也快成大人了,现在似乎处在转变期。对我们的生活感到失望、表示反抗,正是他为人认真的表现。可以说在这个社会上,青年人有怀疑和反抗,本身就没有错,所以要尽量理解他体贴他。”
这些道理敬子也懂,但俊三轻易不肯开口,既然今天说了这些话,她也想说几句心里话。
“不过,我觉得清虽然年轻,心里却烙上了可怕的阴影。他十几岁的时候,我曾经伤过他的自尊心,使他的性格扭曲,不像弓子那么纯真正直。”
“女孩子和男孩子不一样。”
“不,一样。我的女儿朝子不是也很像样吗?”
“她像什么样我不知道。但是,假如说我的孩子好你的孩子不好,那么在这家里就是我不好你好了。我应该赔礼道歉。”
“应该倒过来说。”
“说子女现在这样那样,人生道路长着呢,还很难说将来谁好谁不好。不管怎么说,我是不行了。”
“这也难说,谁知道将来会怎么样。”
“不,我是看透了。”俊三断然而言,“我不是顾家的人,当然也有京子的原因。结婚没多久,她就重病卧床,我一直一个人过。她在山上治疗,病情恶化的时候,我才想起来去看看她……”
俊三一提起妻子,敬子就默不作声,肩膀似乎在颤抖。
“京子的脑子也渐渐变得不正常,闷气积在心里,无处发泄。虽然还不到精神病的地步,但可以说是一种歇斯底里症。上个月我去热海,提出离婚,那时候她也跟小孩子一样天真幼稚……”
“这就是你说的‘把话说开’吗?”
“她对弓子没有那种深切的母爱,对我也毫不怨恨。”
“……”
“我对她说,我想见你,就像见一个朋友一样。”
“……”
“似乎连普通人的感情也丢失了。”
“……”
“她一心一意地养鸟、编织工艺品。好像我放任不羁的生活方式造就了一个可怜悲惨的女人。”
“是的。”
“我当时很难过。”
敬子没有随声附和。
俊三从热海回来的时候,只说一句“把话说开了”打发敬子。难道现在也就“当时很难过”一句话算是了事吗?
只有敬子知道他如何难过、怎么难过。
俊三可能难过得死去活来。
“不过……”
“你闭店歇业那时候,真想让你什么也不干。可没料到忙乱之中来了大风大浪,你也弄潮去了,我不好叫你别游。我又没本事,慢慢地我和弓子倒让你养着。连京子的疗养费也得到你的周济。”
“你说是周济……”
“一直蒙受恩惠。我心里明白。不但一句感谢的话没有,反而常常对你发脾气。那时想让你跟我一起过穷日子。”
“怎么没这样做呀……”
“我提出拿这个家做担保的时候,幸亏你有主见,坚决不肯。不然的话,拆了东墙补西墙,现在一家四口人就得露宿街头。”
“一家五口人。”
“啊,我觉得惭愧,怎么会想出那种馊主意呢?!我简直没脸进这个家门。”
“要是碍着这个家的话,我可以把户主改为弓子的名义。”
“你自己有孩子嘛。如果弓子和清结婚,是住是卖由他们自己拿主意。也说不定就像清提心吊胆的那样,这个家被炸弹炸得片瓦不存。”
“你希望他们俩结婚吗?”
“我好像连这种表示希望的资格都没有。”
“你不是父亲吗?”
“难道要让他们背着对这样的父亲的记忆吗?”
“嗯?”敬子盯着俊三的脸,“记忆?什么意思?”
“不是这样的吗?是因为我们结合在一起,他们才结婚。你给弓子的记忆非常美好,我留给他们的记忆只是阴影。”
“小两口会好好过日子的。”
“但愿如此。”
敬子从来没见过俊三这样沮丧绝望、自暴自弃。
“是让公司的事折腾的吧?这不能怪你一个人,公司垮台、破产、倒闭,满街都是,首先是这个社会不好。”
“全怪我一个人。不过,就是公司倒闭,我身无分文,这颗胆还在。”
敬子为俊三的空虚绝望担惊受怕的时候,心里会产生一种不可思议的强烈的诱惑力,想看到一个百折不挠、重振旗鼓的男子汉形象。
“要是有新的工作,另起炉灶,需要拿这个家弄钱的话,尽管说话。”
“另起炉灶?”俊三两只手捂着脸,手指敲着额头。他感到吃惊。
“妈妈,快来呀。”弓子在厨房里喊了两三次,“今天给我做好吃的啦。”
“那我去了。”敬子站起来走出去。
公司又来电话,好像有急事要找俊三,但敬子想让俊三稍稍安静休息一会儿,谎称还没回来,挡了回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