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五章(第2/6页)
应该向读者说明,在拉维尔西侯爵夫人和康梯将军领导的自由党里,大家都故意相信,法布利斯和公爵夫人之间有着爱情关系。他们都憎恨莫斯卡伯爵,所以他的受骗就成了他们经常取笑的话题。
“这么说,”克莱莉娅想,“他现在做了囚犯,做了他的敌人们的囚犯了!因为莫斯卡伯爵这个人,尽管人们愿意相信他是个天使,毕竟还是会为这次逮捕高兴的。”
警卫室里爆发出一阵大笑声。
“雅可波,”她用激动的声音对队长说,“又发生什么事了?”
“将军严厉地责问犯人为什么打巴尔博纳。法布利斯主教大人冷冷地回答:‘他叫我杀人犯,让他拿出证件来,证明他有权这样称呼我。’大家都笑了。”
一个会写字的看守代替了巴尔博纳。克莱莉娅看见巴尔博纳走出来,他在用手帕擦脸,那张可怕的脸上鲜血直流。他像个异教徒似的咒骂着。“这个狗娘养的法布利斯,”他用很高的声音说,“非让他死在我手里不可。我要抢刽子手的差使。”等等。他停在办公室的窗子和将军的马车之间,一边看法布利斯,一边嘴里骂得更凶了。
“走开,”队长对他说,“不准当着小姐的面这样骂人。”
巴尔博纳抬起头来,朝马车里面望望。他的眼睛遇到克莱莉娅的眼睛,吓得她忍不住叫了出来。像这样狰狞的面部表情,她还从来没有这么近地看到过。“他会杀死法布利斯的!”她心里说,“我得提醒唐·恺撒注意。”唐·恺撒是她的叔父,本城最可敬的教士之一。他的哥哥,康梯将军,替他谋到了监狱总务兼总忏悔师的职位。
将军又上了马车。
“你愿意回家去,”他对女儿说,“还是愿意在王宫的庭院里等着我?也许要等很长时间,我得把这一切报告亲王。”
法布利斯由三名宪兵押着,从办公室出来。他们带他到指定给他的牢房去。克莱莉娅从车窗朝外望着,犯人离她非常近。这时候,她正在回答她父亲:“我跟您一起去吧。”法布利斯听见他跟前有人说这句话,抬起眼睛,遇到了年轻姑娘的眼光。特别是她脸上的忧郁的表情使他感到惊讶。“自从我们在科摩附近相遇以来,她越发长得美丽了!”他想,“在她的表情里显出多么深邃的思想啊!……人家拿她和公爵夫人相比,是很有道理的。真是天仙般的容貌啊!”巴尔博纳,那个脸上淌着血的司书,停留在马车附近不是没有用意的。他打了一个手势,叫押送法布利斯的三个宪兵停住,然后从马车后面绕到靠近将军的那个车窗。
“犯人在要塞里使用暴力,”他对将军说,“是不是可以根据狱规第一百五十七条,给他戴三天手铐?”
“滚开!”将军嚷道。这次逮捕使他不免感到为难。对他说来,不应该把公爵夫人和莫斯卡伯爵逼得太厉害;再说,伯爵对这件事会采取什么态度呢?杀死一个吉莱蒂其实不过是件小事,仅仅由于政治阴谋才把事情闹大了。
在他们谈这两句话的时候,法布利斯站在那些宪兵中间,气宇轩昂,脸上带着最骄傲、最高贵的表情。他那清秀、优雅的相貌,和浮在嘴角上的轻蔑的微笑,同围着他的宪兵的粗俗外表形成了鲜明的对照。但是,这一切只可以说是他的容貌的外在部分,他被克莱莉娅的天仙般的美丽迷住了,他的惊讶完全从他的眼睛里流露出来。她呢,陷入深思,竟没有想到把头从车窗口缩回去。他带着一丝微笑,极其恭敬地向她鞠了一个躬,停了一会儿才对她说:
“小姐,我仿佛从前有幸在一个湖边遇到过您,那时候有宪兵在一起。”
克莱莉娅脸红了,她窘得想不出一句话来回答。“在这些粗人中间,他的态度多么高贵啊!”法布利斯对她说话的时候,她心里正这么想着。她陷在深深的同情中,我们还几乎可以说,她陷在柔情中,因此心慌意乱,什么话也想不出来。她觉察了自己的沉默,脸就红得更厉害。这时候,有人在使劲拉开要塞大门的门闩,司令大人的马车不是已经等候了至少有一分钟了吗?拉门闩的声音在这拱顶底下是那么响,即使克莱莉娅想出什么话来回答,法布利斯也听不见了。
一过了吊桥,马就立刻飞奔起来,克莱莉娅坐在车上对自己说:“他一定会觉得我很可笑!”接着她又突然对自己说:“岂止是可笑;他还许认为我心地卑鄙,因为他是犯人而我是要塞司令的女儿才不肯向他还礼呢。”
这个姑娘心地高尚,想到这里,心里难受极了。“我的行为所以会变得十分可耻,”她又对自己说,“那是因为从前我们第一次相遇的时候,正像他所说的,也有宪兵在一起,当时我是犯人,而他却帮了我的忙,把我从极其困难的处境中解脱出来……不错,应该承认,我的行为是坏到家了,既粗野无礼,又忘恩负义。唉!可怜的年轻人!如今他遭到了不幸,人人都要对他忘恩负义了。他那时候曾经对我说过:‘您到了帕尔马以后还会记得我的名字吗?’他现在会多么轻视我啊!说句客气话不是很容易的吗!是啊,应该承认,我对他的态度太无情无义。那一次,要不是他慷慨地让我坐他母亲的马车,我只好跟着宪兵在尘土中步行,或者更糟的是,跟着一个宪兵,骑在马屁股上。当时我父亲被捕,我只得由人摆布!是啊,我的行为是坏到家了。像他这样一个人,当然会深深地感觉到这点!他那如此高尚的相貌和我的行为形成多么强烈的对照啊!多么高尚!多么沉着!他看起来多么像一个被卑劣的敌人包围的英雄!我现在懂得公爵夫人的热情了。他处在一个可能会有可怕后果的逆境中尚且如此,那么他在心情快活的时候,还不知道该怎么样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