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第2/3页)
“您堂堂正正地弥补过来了,您不仅把年金给了他,还把时间贴了进去。如果他有一点点诚恳的态度,您也能使他有个前程。您已经做到了这一步,还要怎样呢?”
“祸事一旦闯下了,当然毫无办法,除非我是个魔鬼,才不会那样尽力弥补呢。但是,事情还不仅仅如此。这种痛苦发作起来,我就仿佛变成了一个乖戾的人,在所有人的眼里也就是个疯子。我见到一些同我年龄相仿的青年,看样子尽管穷困,毫无见识,极端不幸,可是,他们总有一两个童年时期结交下的朋友,同他们分享欢乐,分担忧愁。每天晚上,我看见他们同朋友一道散步,相互讲述他们感兴趣的一切事情。而我呢,孤单一人,在大地上茕茕孑立。我身边就没有什么人可以把我的心里话尽情地向他倾吐,永远也不会有。我的感情憋在心里,若是感到痛苦时,我如何排遣呢?难道我一生注定没有朋友,也结识不了几个人吗?难道我是个恶人吗?”他叹息道。
“当然不是恶人,但是,有些人不喜欢您,您又总给他们抓住把柄,”阿尔芒丝对他说。她出于友谊,口气严厉,同时,又想掩饰因他的忧伤而产生的真正怜悯。“比方说,您对谁都彬彬有礼,可是,德·克莱夫人前天举行舞会,您为什么不去参加呢?”
“就因为在半年前的舞会上,她的恭维话太笨拙,令我想起错待了几个拿刀的年轻农夫而感到无地自容。”
“就算这样吧,”阿尔芒丝又说,“可是,请您注意,您总是找出种种理由,不肯同人来往,既然如此,就别反过来又抱怨自己的生活孤单。”
“嗳!我需要的是朋友,而不是社交场上那些人。我难道能在沙龙里找到朋友吗?”
“是啊,在综合工科学校的时候,您既然没有找到朋友,在沙龙里也找不到。”
“这话说得对,”奥克塔夫沉吟半晌,回答说,“现在,我同您的看法一致,可是,明天到了该行动的时候,我又要反其道而行之,抛弃我今天认为正确的观点。造成这一切的原因,就全在于傲气!假如老天另做安排,让我成为一个呢绒商人的儿子,那一到十六岁,我就该站柜台,绝不会像现在这样养尊处优,因此,也就会少些傲气,多点幸福……噢!我对自己多么不满意啊!……”
这种自怨自艾,表面上看起来虽然挺自私,阿尔芒丝却听得津津有味。她发现奥克塔夫的眼睛蕴蓄着多大的爱的力量,而且有时显得多么温存!
阿尔芒丝隐约感到,奥克塔夫的毛病在于无端的多愁善感,可是又很难解释清楚。这种多愁善感既造成人的不幸,也使人值得怜爱。奥克塔夫受一种非常活跃的想象力支配,夸大了自己未能享受到的幸福。如果他一出世就具有一副无情、冷酷、理智的心肠,再加上集中在他身上的所有其他优越条件,他就可能非常幸福。他所缺乏的,仅仅是一颗普通人的心灵。
奥克塔夫只是在他表妹面前,有时候才敢谈谈自己的想法。由此可见,他发现可爱的表妹的感情因为自己的财产剧增而改变了,为什么觉得特别痛苦。
奥克塔夫要寻短见的次日,刚刚早晨七点钟,他的骑士舅舅便跑进他的卧室,故意重手重脚,弄出很大的响声,把他惊醒了。他舅父那个人,一贯装模作样。奥克塔夫被吵醒了,不免很恼火,但火气持续了还不到三秒钟,便又想起了尊敬长辈的规矩,于是用一种轻松愉快的口气,接待德·苏比拉纳先生,因为他知道,这种态度最能迎合他的舅舅。
德·苏比拉纳先生庸俗不堪,他出生前或出生后,在世上只认得钱。他絮絮叨叨地讲了好久,向心地高尚的奥克塔夫解释,一个人有了二万五千利弗尔年金,只要有可能增加到十万,就不应该踌躇满志,忘乎所以。舅父讲完这段富于哲理、近乎基督教义的话,又给奥克塔夫出主意说,等家里一领到二百万赔偿费的百分之五,他就应当到交易所去搞投机。随着马利维尔府财产的增加,侯爵必然要把一部分财产交给奥克塔夫掌管。不过,他只有依照他骑士舅舅的妙计,才能到交易所去搞投机。骑士自称认得某伯爵夫人,因此外甥拿年金去搞投机交易,保险“万无一失”。听到“万无一失”这句话,奥克塔夫猛然一挺身。
“是的,我的朋友,”骑士把他的动作当成怀疑的表示,说道,“万无一失。不过,有一次,伯爵夫人在S王府上举止可笑,从那以后,我就有些疏远她。然而,我与她毕竟有点亲戚关系,对啦,我得马上走,去找我与她的共同朋友某公爵,他能使我同伯爵夫人和解。”
◎原文为英文,引自莎士比亚的戏剧《维洛那二绅士》第一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