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第2/3页)
奥克塔夫越是幸福,头脑就越清楚。他惊奇地看到,社会上有很多事情,从前虽然司空见惯,却从来没有给他留下强烈的印象。他觉得人世并不那么可恨,也不那么专门危害他了。他觉得世上除了虔诚的,或者丑陋的女人之外,每个人都比他从前自以为发现的要更多地考虑自己,较少考虑危害别人。
他认识到无论是谁,要是每时每刻都轻率地行事,就绝不会有坚持到底的精神。他原先有一个骄傲而荒唐的想法,认为这个世界是安排好了来“同他”作对的,现在终于发现,仅仅是安排得不合理而已。他对阿尔芒丝说:“不过,人世如此,不可能讨价还价:要么喝几滴氢氰酸,登时毙命,万事皆空;要么乐天知命,高高兴兴地活在世上。”奥克塔夫这样讲,与其说是表达一种信念,不如说是企图说服他自己。他的心灵被阿尔芒丝给予的幸福迷住了。
他的这些知心话,有时对这位姑娘是危险的。当他的感喟带上忧郁的情调,当他瞻念将来,为孑然一身而感到痛苦的时候,阿尔芒丝真是忍了又忍,险些吐露真情,承认她一生当中,即使想象同奥克塔夫分离片刻,也是非常痛苦的。
“一个人到了我这样的年龄,如果没有朋友,”一天晚上,奥克塔夫对阿尔芒丝说,“还能有希望交上吗?爱情是有企图的吗?”阿尔芒丝感到眼泪要夺眶而出了,不得不突然离开,借口说了一句:“看样子,姨妈有话要对我说。”
奥克塔夫独自靠在窗口,继续黯然神伤。“何必对尘世不满呢?”他终于这样想,“一个年轻人,把自己紧紧关在圣多米尼克街的三层楼上,对尘世恨恨不已,然而世态炎凉,谁屑于理睬呢!唉!如果我离开人间,恐怕只有一个人会发现,而且,她那颗友谊的心会感到悲痛。”想到此处,他抬头远远望去,看见表妹坐在侯爵夫人身边的小椅子上,此刻在他眼里显得美极了。奥克塔夫觉得,如此牢固、如此可靠的全部幸福,仅仅维系于他刚说出来的这个小小的词儿:友谊。世纪病人人难免:奥克塔夫自认为是个思想深刻的哲人。
阿尔芒丝突然回到他身边,神情激动,面有愠色。
“刚才,有人向我姨妈讲了一件怪事,诽谤您,”她对奥克塔夫说,“那人一向严肃,直到现在为止,他从来没有同您作过对。他走过去对我姨妈说,您半夜从这里出去,常常到不三不四的沙龙混过下半夜;那种去处不是别的,只能是赌场。
“这还不算,他说那些地方乌烟瘴气,而您恣意放纵,显得很突出,连老主顾都感到惊奇。您不仅混在肮脏的女人堆里,而且还油嘴滑舌,充当那种谈话的中心人物。那人甚至还说,您在那种地方大显身手,玩笑开得非常低级,叫人难以置信。在那些沙龙里,对您感兴趣的当然不乏其人,他们开口就挖苦说,您讲的笑话,是‘拾人牙慧’。他们之间议论说,德·马利维尔子爵年轻,他在庸人的聚会上,大概听人讲过那些笑话,那是用来吸引庸人的注意,好使他们的眼睛发出喜悦的光芒的。不过,您的朋友都很难过,他们注意到您竟然绞尽脑汁,当场编出不堪入耳的话。总而言之,据说您的行为成了极大的丑闻,使您在巴黎的纨绔子弟中,得到了可耻的名声。”
阿尔芒丝见奥克塔夫始终一言不发,有些困惑不解,于是接着说:“诽谤您的那个人,最后还谈了一些细节;我姨妈只是因为太吃惊了,才没有逐一驳斥。”
奥克塔夫发现在这一大段叙述中,阿尔芒丝的声音直颤抖,他心里便感到非常甜美。
“那人对你们讲的全是真的,”他对阿尔芒丝说,“但是,这种事以后绝不会再发生了。别人不应该看到您的朋友去的地方,我不会重新在那里露面。”
阿尔芒丝又惊奇,又悲伤,简直无以名状。有一阵子,她心中的感觉近似鄙夷。然而,她第二天又同奥克塔夫见面的时候,在一个男子的行为怎样才算得体的问题上,她的看法发生了很大变化。一来表兄供认不讳,二来他向自己发下了这个简单明确的誓言;尤其是这第二点,使她发现她进一步爱表兄的理由。阿尔芒丝也发下誓愿,如果奥克塔夫再去与他身份极不相称的地方,她就离开巴黎,永远不再同他见面。阿尔芒丝觉得,她发下这样的誓愿,对自己就算相当严厉了。
◎原文为法文,引自莎士比亚的戏剧《辛白林》。
◎一七八九年,法国爆发资产阶级革命,革命政权没收僧侣贵族的财产,取消其特权。许多贵族逃至法国西部的旺代地区,以被处死的国王路易十六的弟弟普罗旺斯伯爵为首,组成反对共和,复辟王朝的反动势力,称为旺代党,于一七九三年三月发动叛乱,两年后失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