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陌生人(第4/6页)
“我看起来变化不太大吧?”留心问道。
“您的丈夫为什么看着她而不是您呢?”
“想要让她高兴点儿吧,我想。他就是那样的人。”
“这是您的伴娘?”朱妮尔问,指着那个紧握拳头的女人,“她看起来也不大高兴。”
“她确实不大高兴。这场婚礼不是很开心。比尔·柯西是个抢手的男人。很多女人都想站在我这个位置上。”
朱妮尔又仔细看了看照片。“那个男的是谁?”
“伴郎。当时很出名的一个乐手。你太年轻了,不会认得的。”
“您想写的就是这些人吗?”
“是的,其中几个。主要是写‘爸爸’——我丈夫——他们家的人,包括他父亲。你想象不出他们有多骄傲,多尊贵。奴隶制还没废除的时候就是……”
朱妮尔不再听下去,原因有好几个。其一,她猜想留心并不是想写书,只是想找人说话。朱妮尔不明白她干吗要花钱雇人陪她说话。其二就是楼下那个发抖的男孩。她模糊地听见他用铲子铲着碎冰、敲着冰面的声音。
“他住在附近吗?”
“谁?”
“楼下那个孩子。”
“哦,那是桑德勒家的男孩。他给我跑跑腿,收拾收拾院子。是个好孩子。”
“他叫什么?”
“罗门。他外公是我丈夫的朋友。他们一起钓鱼。‘爸爸’有两条船,一条是用他第一个妻子的名字命名的,还有一条是用我的名字……”
十六岁吧,也许更大一点。脖子很好看。
“……他会请重要人物一起去深海里钓鱼。比如治安官,他们喊他丝克警长。他是‘爸爸’的朋友。还有著名的歌星和乐队指挥。不过他也请桑德勒一起去,虽然桑德勒只是个普通的本地人,在罐头厂上班。‘爸爸’会和各种人来往……”
他不会喜欢我这身老女人的衣服。
“大家都很爱戴他,他对大家也非常好。当然了,他还是对我最好,虽然有人说,做妻子的不该得到……”
就像A校区的那些男生投篮一样。我们隔着铁丝网看,挑衅他们。他们也冲我们看过来,给我们希望。
“我很幸运,我知道。我妈开始是反对的。因为‘爸爸’的年纪之类的。但我爸看得出什么是真感情。瞧瞧结果怎么样,将近三十年的完美幸福……”
看守很忌妒,对他们动粗。因为我们一直在看,像球迷一样贪婪,看着那些衣服湿透的身影高高跃起。
“我们从来都不看别人一眼。不过经营酒店就没那么顺利了。所有事情都得我管。谁都没法指望。谁都不能……”
至少有十六岁,可能更大一点。他肯定也打篮球。我知道。
“你在听吗?我在对你说重要的信息。你得把这些都记下来。”
“我记得住。”
半小时后,朱妮尔又换回了她的皮夹克。罗门看到她走过车道,一下就知道他外公当时想的是什么了,于是不禁咧嘴笑了起来。
朱妮尔喜欢他这个样子。忽然,和A校区的男生们一样,他垂下头,一副冷淡的样子,等着被拒绝,然后一跃而起。朱妮尔没给他时间多考虑。
“别告诉我你也和这些老女人上床。”
也。
罗门有点窘迫,又有点骄傲。她认定了他很行。他睡过无数女人,肯定能随便挑,还成对呢,西奥,还成对呢。
“她们告诉你的?”
“没有。不过我打赌她们肯定那么想。”
“你是她们的亲戚?”
“才不是呢。我在这儿干活。”
“干什么活?”
“各种活。”
“比如哪种?”
朱妮尔绕着她的礼物转。她看着他手里的铲子,然后看看他的裤裆,又看看他的脸。“有很多房间她们从来都不进去。沙发之类的什么都有。”
“是吗?”
年轻人,上帝啊。他们还把那称作“迷恋”吗?那魔法之斧一下就砍去了整个世界,只剩下那对恋人在那里颤抖?不管他们叫它什么,它可以跃过一切,坐上最重要的位置,夺走最核心的部分,从高楼大厦到山野沼泽,途经之处无不臣服,它的自私就是它的美丽。当我还不只是哼唱之前,我见过各种男女。大多是两夜情,却想持续一季。有些如激流一般,要求名副其实地占领一切,尽管醒来时人人都被淹死。缺乏想象力的人就用性来喂养它——性是爱的王冠。他们不懂那真正的、更好的、损失最小的、彼此都受益的方式。那样的爱需要智慧,轻轻柔柔,无依无傍。然而这世界往往是一出表演,也许正因如此,人们想要战胜它,他们把全部感情搬上舞台,只为证明他们也可以编造,编出那些美丽而可怖的东西,比如致死的争斗,比如通奸,比如一番云雨。他们自然会失败。每一次世界都胜过他们。当他们忙着炫耀,忙着挖别人的坟墓,忙着把自己钉上十字架,忙着在街上疯跑时,樱桃正静静地由青变红,牡蛎正痛苦地孕育着珍珠,孩子们正张着嘴迎接他们以为是冰的雨滴,然而那雨滴是温热的,闻起来就像菠萝。然后雨滴越来越大,落得也越来越快,已经没法一次接住一滴了。糟糕的游泳者向岸边游去,高超的则等待着银色的闪电。墨绿色的云席卷而来,把雨吹到岸上,岸上的棕榈树装作被风摇动的样子。女人们遮着头发跑开,男人们弯下腰,把女人的肩膀靠在胸前。最后我也跑了。我说最后,是因为我其实很喜欢暴风雨。我就像气象频道里站在风中的那些人旁边的警察用高音喇叭喊着“快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