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第3/4页)

在这个季节之前,马龙的朋友和亲戚当中很少有人过世。但是四十岁似乎成了死亡的年纪。他在梅肯的弟弟汤姆死于癌症,那年他才三十八岁,他是马龙药品批发公司总负责人。汤姆娶了一位非常漂亮的太太,马龙一直很嫉妒他。但毕竟血浓于水,当汤姆的太太打电话告诉他弟弟不行了的时候,马龙立刻收拾行李准备回去看望他。但是玛莎不希望他去,因为他自己当时也病着,结果两人吵了很长时间,让马龙错过了去梅肯的火车。他没有看到汤姆最后一面,只看到他的遗体,已经严重缩水,而且尸体脸上妆化得太红。

玛莎第二天才到,因为她要先安排好两个孩子托谁照看。马龙作为长子,在财物分配上有重要的发言权。那时候马龙药品批发公司存在严重问题,比任何人想象的还要糟。汤姆是个酒徒,太太露西莉挥霍无度,公司已经面临破产。马龙查了几天账才理清财务。他们有两个上高中的男孩,而露西莉现在面对如何养活自己和孩子却稀里糊涂,说自己要去古董店找个工作。但在梅肯的古董店根本没有空缺,再说露西莉根本也不懂古董。她美丽容颜已不再,也不怎么为自己死鬼丈夫伤心哭泣了,只说是他对公司经营不善,让自己成了寡妇,带着两个半大的孩子,她不知道怎么找工作赚钱养家。马龙夫妇陪她待了四天,葬礼后他们就回家去,马龙给露西莉一张四百美元的支票,希望能维持这个家。一个月后露西莉在一家百货公司找到一份工作。

凯博·比科斯塔夫,是米兰电器动力公司的人员,他死的那天早上马龙刚刚见到他还和他说过话,结果不久他就倒在办公桌前,死了。马龙努力回想那天早上凯博说过的话,但都是些很平常的话,几乎都忘记说了什么。那天上午十一点钟的时候他就在桌旁跌倒中风,马上就死了。他在马龙店里买过可乐和花生饼干,看上去很健康,一点儿毛病没有。马龙想起来他在买可乐的时候还买了一片阿司匹林,但这也很正常啊。进来的时候他说:“你热不热啊,马龙?”也是很正常的问候。但是一个小时之后凯博就死了,可乐、花生饼干、阿司匹林,还有问候的客套话,都像谜一样印在马龙的脑海里一直纠缠着他。赫尔曼·克莱恩家的店铺和马龙的药店很近,他太太去世的时候,他把店关了整整两天。赫尔曼这回再也不用把酒瓶子藏在马龙的药店的配药间里,终于可以在家随便喝了。比尔德先生是第一浸信会的执事,也在那个夏天去世了。这些人都跟马龙不是很熟,平时他对他们也不感兴趣。但是在死亡面前,他们都神秘地激起一种令人挥之不去的意象,以前可从来没引起他注意。马龙最后的一个夏天就是在这样一种气氛中度过的。

马龙害怕和医生们谈话,也不能和自己的妻子说那些很亲密的话,他只好沉默了。每个周日他去教堂。沃尔森博士是一位和蔼的牧师,他谈的都是给活着的人说的话,而不是给一个要死的人听的。他曾把神圣的圣事比作一辆轿车。他说人必须过一段时间就给自己加加油,这样才能促进灵魂生命的成长。这句话让马龙生气,他也不知道为什么。第一浸信会是城里最大的一所教堂,现有资产也值两百万美元。教堂里的执事都是富人。教堂的柱石,都是百万富翁,富有的医生,还有公用事业的老板们。但是尽管马龙每周日都去教堂,按着他的想法,这些人也都是很虔诚的圣徒,但很奇怪,他觉得自己和他们格格不入。每次礼拜后,他也和沃尔森博士握手,但是觉得和他没什么话讲,也和其他敬拜者没什么话讲。只是他从小就在第一浸信会长大,他也不知道其他什么地方可以得到精神安慰,谈到死亡他总是有些羞怯和畏惧。在十一月的一个下午,就在第二次住院后不久,他穿上新做的牛津灰色礼服,前往牧师的住所。

沃尔森博士看到他有些惊讶:“你看起来很不错呢,马龙先生。”马龙的身体在新衣服里似乎都抽抽了。“我很高兴你能来。我一直都想见我教区的教徒呢。今天我能为您做点儿什么?您想喝点儿可乐吗?”

“不用了,谢谢您沃尔森博士。我就想和您聊聊。”

“聊聊什么呢?”

马龙的回答很轻,几乎听不清:“聊聊死亡的话题。”

“拉梦娜,”沃尔森博士大声喊着仆人,拉梦娜立刻出现在他面前,“给马龙先生和我倒点儿可乐加柠檬。”

可乐端来后,马龙把新法兰绒裤子里的两条腿一会儿搭起来一会儿又分开,苍白的脸因羞怯泛起红晕。“我的意思是,”马龙说,“您应该知道一些类似的事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