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五章(第5/6页)
“说归说,可现在还没登记啊。没登记就不算是。”大哥说。
好一会儿,大哥才慢吞吞地下了炕,趿拉着鞋子,打开抽屉,拿出了200元钱递给父亲。
寒冬腊月,飘着霰粒,贼冷贼冷,连鸡都懒得打鸣,哆嗦着躲在窝里。天刚刚透亮,父亲就穿衣动身。
“你路上小心,快过年了,路上不安稳。到了飞水就别走着去了,坐客车吧。”母亲说。
“我知道,没事,放心!”父亲系了系长布腰带,把厚厚的棉袄扎紧,戴上棉帽。
霰粒逐渐变成扑扑的雪花,湿绵绵地打在父亲身上,父亲心里重重的、酸酸的、堵堵的。他揣了揣装着钱的上兜,加快了步伐。去安丘这条路,他是太熟悉了。从老爷爷被逼给日本鬼子干事,他就甩开脚丫开始量着这条路,大爷第三次投奔国民党导致一家人大流亡,父亲来回安丘、老兵马营表爷爷家、各路亲戚,“大跃进”去坊子推炭大炼钢铁,沿着这条道,路走了不少,炭推了不少,炼出来的全是废铁。
到了飞水,大雪铺天盖地扑面而来,昨夜被风折断的枯枝堆成了白色的坟墓。父亲跺着脚,等了一会儿,这大雪天,估计客车不发了。
暖和的病房,突然闯进一个雪人,把刚刚起床的姐姐吓了一大跳。“叔,是你啊!”把姐姐高兴得不得了,“小赵,我叔来看你了。”“你怎么来的?走着来的吧?”姐夫问。
“我在飞水等客车,四下里洒么,洒么里老时节就是不见来,越等越冷,不如走着吧。这走到这里浑身暖和着哩!方古热!”父亲很愉悦地扑打着帽子上的雪,姐姐赶紧帮助父亲拍打着身上的雪。
“我琢磨着你住院费不够了,就赶着来看看。就这些钱,先拿着用,不够再想办法。你大哥也很想来,要不是忙,他说也要来看看。”父亲把揣的暖暖和和的手帕一层层打开,拿出了238元钱。
“太急了,就这些。”父亲突然感到就这么点钱不好意思,显得有些局促不安,挠了挠后脑勺。
“叔,不要这样说,你老人家这份情我死了也忘不了。”姐夫感动得眼泪滚动着,“这么一大早,走着30多公里来看我,还给我带来了住院费。叔,我还能说啥!我给您跪下了!”姐夫挣扎着。
“别动!别动!躺着,躺着。”父亲给姐夫按了按被角。
“没关系!我身体好多了。医生说,我恢复得很好,过了年就可以出院了。多亏秀明!多亏你!要不是你们给我信心,我真不敢想象现在是什么样子!”姐夫摘下眼镜,擦着眼泪。
“别这样,都是一家人。我可没把你当外人。”父亲憨憨地笑着,“不错,比我上次来好多了,你看,脸色红晕晕的,也胖多了。”
“是啊,医生说,在这么短时间就恢复得这么好,真是奇迹!”姐夫也活跃起来。
中午,父亲破例让姐姐出去买了份水饺和几样小菜。
“再有十天就过年了,咱们提前过年吧。今年过年让秀明在这里陪你过。家里都很好,尽管放心。”父亲这次来显得特别高兴,提起瓶子,咕嘟了一大口酒,夹起一块萝卜干“咯吱咯吱”嚼着。
“来,咱爷俩喝!祝你早日康复出院!”父亲提起瓶子碰了一下姐夫的水杯。
“残雪暗随冰笋滴,新春偷向柳梢归。”墙角迎春数枝,淡黄傲然怒放,簇簇团团,给北方的早春带来了无限生机。姐姐向护士要了一个250毫升的盐水瓶子,每隔几天采几支迎春花插在花瓶里,白色单调的病房里顿生不少活泼和浪漫。
“好,可以准备出院了。看这化验结果,应该没问题,恢复得很好。出院后不要服药了,每隔一个月来查一次血象,必要的话,再做骨髓穿刺和生化检查。”那位姓孟的主治医生在正月十五查房时说。
“明天就要出院了,今天是元宵节,晚上我们逛街去吧?”姐夫在病房里活动着身体提议说。
“好啊,反正你也没事了,在这里憋死了。”姐姐说。
月如圆盘,笑盈盈地款步而出,姐姐和姐夫吃了份汤圆,牵着手上了街。在病房里囚禁了三个多月,姐夫特别激动,看着什么都新鲜。“东风夜放花千树,更吹落,星如雨。”那一个个小孩腆着笑脸,一手拿着“滴滴金”[1]“嗤嗤”地放着,或在空中划着圆圈,成一朵美丽的鲜花飘着淡淡烟雾;另一手里拿着“泥垛子”[2],小的点燃引芯,在手中拿着放,喷出一条条斑斓多姿的彩虹;大的就放在地上,冒出一棵棵五光十色多彩绚烂璀璨的花树。一个老大爷,乐呵呵地用铁桶做了个大“泥垛子”,放在手推车上推着,边走边放,惹得孩子们欢呼雀跃着跟着跑。这边“泥垛子”带着余烬带着遗憾放完了,孩子们又跳跃着拥向另一个刚刚点燃的“泥垛子”。偶尔爆出的“二踢脚”爆竹吓得孩子们躲躲闪闪。更有调皮的孩子点着一片片灰药,用力扔向夜空,燃烧的灰药像流星在太空弧形划过,带着孩子们美好的梦想,倏而远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