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猿猴年(第7/14页)

弗朗索瓦站长得的这场大病很有些莫名其妙,几乎要了他的命。铁路诊所的露易丝医生和一个比她更晚些来到中国的玛丽护士对弗朗索瓦的怪病束手无策。病人高烧不退,浑身乏力,满嘴胡话,已经出现幻觉特征,甚至把厅堂里烧开的茶壶,当成火车的蒸汽机头,责问弗朗索瓦太太为什么火车都开进家里来了,还呆坐在一边不闻不问。路易斯医生开初诊断为猩红热,但却没有在病人身上发现相应的外部特征,如皮疹、呕吐、淋巴结肿大等,病人的咽喉也没有炎症脓肿。后来露易丝又怀疑病人患的是热带地区的常见病疟疾,但弗朗索瓦却没有这种疾病通常可见的时冷时热的症状,病人几乎处于一种持续的高烧状态,连他身边的亲人都可以感受到地狱之火正在炙烤这个可怜的人。可是,谁有办法熄灭地狱之火呢?

露易丝医生建议把病人要么送到开远,那里有家铁路警察医院,要么送到西贡,那儿也有一家法国人的医院,但西贡炎热的天气也许对病人的生命是一次冒险。而去往开远、昆明上行方向的列车,已经停开了一个星期了,因为一场巨大的泥石流将一段铁路线彻底冲毁,一列行驶中的火车钻进一座大山的肚子里后,就再也没有出来。

普田虎土司带着毕摩独鲁来到弗朗索瓦家时,他已经呈现出病入膏肓的衰败模样,似乎已到弥留之际了。弗朗索瓦夫人泪水涟涟,露易丝医生也在一边束手无策。碧色寨有头有脸的洋人,像布格尔神父、阿尔贝托警察局长,大卡洛斯等人都守候在那个垂死者身边。布格尔神父甚至已经悄悄准备了给即将升往天国的病人敷的圣油。主人把土司和毕摩的造访当成礼节性的探望,并不认为他们是来救弗朗索瓦命的人。

普田虎土司对他们说:“让·们的毕摩给我的朋友看看吧。他知道如何赶走站长身上的鬼。”

“鬼?”弗朗索瓦太太诧异地问,在她看来,刚进来的那个装扮怪异的毕摩独鲁,才是一个鬼呢。他背一个背箩,头上缠一块鲜红的头巾,映衬着一张发绿的脸,一双浑浊细小的眼睛仿佛没有看见人间万象,而是看到了宇宙之外,手里还拿着一根破竹竿,上面挑了只陈旧肮脏的葫芦。

弗朗索瓦太太在碧色寨生活那么多年了,但从来没有把中国人请到家里来过。因为她从不需要他们的帮助,也从不对他们的生活方式感兴趣。现在这个小丑一样的人,却被叫来治他丈夫的病!

“真是太滑稽了。”弗朗索瓦太太高声说。

土司回答道:“嘿,嘿,你的男人是被鬼缠住了。人生了什么病,就是什么样的鬼在作怪啊,夫人。”

“噢,我的主,”弗朗索瓦太太转头望了布格尔神父一眼,用嘲讽的口气说:“他们倒是以为自己是可以赶鬼的耶稣。”

“你们叫耶稣的神汉可以赶鬼,我为什么不可以呢?”毕摩面无表情地说。

弗朗索瓦太太绝不允许一个异族人、一个外教者在自己的家里亵渎主耶稣的圣灵。“耶稣是救世主,你是什么人?对不起,土司先生,请让·的丈夫安静一下吧。你们的善意我领受了,请出去。”

“对不起,夫人,我们或许,或许可以让·试一试。”说话的竟然是露易丝医生。是她对自己的医术也没有信心了吗?因此弗朗索瓦太太说:“我真为此感到惊讶。”

布格尔神父这时也说:“在天国的光芒即将照耀可怜的病人时,我们怎能行渎神之事呢?”

“夫人,中国人的治病方式有我们的西医尚未抵达的神秘之处,即便是出于对一种文化的宽恕和好奇,我们为什么不让·试一试?”露易丝医生坚持说。她倒不是相信弗朗索瓦站长的病是因为有鬼在作祟,她只是因为跟这个毕摩打过交道,知道他针对某些疑难杂症的神奇治疗方式。况且,这高贵的生命危在旦夕,她已经尽了全力,还会有谁来拯救他呢?主耶稣他们已经祈求了好多天了,神父在教堂的弥撒中还号召教友们专门为弗朗索瓦站长祈祷。或许因为他离我们太远,没有听到人们的呼求?

弗朗索瓦太太不高兴地高声说:“你这是在拿弗朗索瓦先生的生命开玩笑!

“夫人,让·做。”微弱的声音从病榻上传来,身处地狱门口的弗朗索瓦,也许已经看到了魔鬼的身影。这时候就是一根稻草伸过来,也是谁都不会拒绝的救援。

没有人再反对了。人们以极大的好奇心,期待看到毕摩独鲁如何将鬼从一个人的身体中赶出来,这已经超过了对一个病人痊愈的期待。

毕摩镇静地从自己背来的背箩中取出一捆松柏枝,一捆带竹叶尖的竹杆,一个鸡蛋,一碗糯米,三块圆圆的石头,神奇的是还有只不大的孔雀。孔雀开始时有些张皇失措,展翅要逃的样子,但毕摩严厉地命令道:“跪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