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豹子年(第9/9页)
大卡洛斯一把将这个家伙抓过来,拖着他来到酒吧柜台内,指着墙上张贴的一张泛黄的旧报纸对他说:“蠢货,看看这张1910年4月15日的《泰晤士报》吧,要是你的脑袋瓜里还没有被彝族人的小蝌蚪钻进去拉屎、还记得几个英文单词的话,你会看到这样的一句话:滇越铁路是人类工程史上可与巴拿马运河、苏伊士运河齐名的世界三大奇迹。”
没想到美国佬不屑一顾地说:“三大奇迹加起来,也没有我的藏宝图神奇。”
大卡洛斯不是一个轻易被故事骗倒的人。他从来只相信自己的直觉和勇气,他凭这两个优点闯世界,再加上他赌徒的天性,到现在似乎还是赢多输少,至少他还活着。就像他的口头禅:强悍的是命运。大卡洛斯相信,自己的运气一向不错,那是因为他的命还一直像他的肌肉一样强壮。
但就在那个闷热的夜晚,这个漂洋过海的冒险家,彝家的深山密林中连魔鬼也害怕的人,被彝族人的蝌蚪文字迷惑住了。有的时候,一个曾经征服过大鲨鱼的人,却捉不住那些在池塘里游来游去的小蝌蚪。
大卡洛斯在中国滇南一带生活的这些年,也交了不少汉族和彝族朋友,精通汉话,甚至还能说一些本地彝族话。但他自从得到那份藏宝图后就悲哀地发现:这个世界上也许只有一个人能读懂那图上古老的彝文,那就是制作这幅地图的人。毕摩独鲁告诉他,许多彝族的智者在书写彝文时,故意生造一些古彝文字,或表音或表意,或随性或神秘。他们写这些文字的目的,就是为了让·看不懂。不是要显示自己的学问,而是要坚守一个亘古的秘密。
“那么,这是一个什么秘密呢?”大卡洛斯每次提着酒和礼品去拜访毕摩独鲁时,总会在把老毕摩灌得晕乎乎时,试图套出破解这个秘密的良方。
“你会把你家里的事情,轻易给外人说吗?”毕摩醉眼朦胧地问。
大卡洛斯认为,毕摩独鲁是他所见到的最聪明的中国人。一个人如果坚持自己的信仰和精神价值,他就不容易被糊弄甚至征服。尽管许多碧色寨的欧洲人因为这个彝族巫师对火车的固执陈见和种种荒唐·措,就把他当马戏团的小丑,但大卡洛斯从不敢小觑他。他宁愿去对付一百个懦弱或鲁莽的中国人,也不愿面对毕摩那双善于捉弄人的眼睛。可是命运偏偏让·必须拜这个行事古怪的彝族巫师为师,这场寻宝的冒险其实就是和老毕摩玩的一场智力游戏。大卡洛斯当然不会把这幅藏宝图给独鲁照图翻译,他总是躲躲闪闪,谎称在碧色寨生活了大半生,和彝族人结下了深厚的友谊,将来回到欧洲,会为不认识几个彝文字而感到遗憾。他今天依样画葫芦抄几个彝文字单字去请教,隔几天又复制某个局部,像个谦逊的学生。但老毕摩的解答也是天上地下、神界人间,云遮雾障,虚实莫辨,不知是他的学识有限,还是神界的事情人的语言实在难以一言蔽之。诸如——
“这是蟒蛇年蟒蛇月太阳走的路。”
“出门的四脚蛇爬到了上弦月了。”
“水獭和鳄鱼在祭龙神的地方相咬。”
毕摩甚至把大卡洛斯照藏宝图临摹的一个山洞说成是“一个女人的子宫,已受孕了老虎的精子,将生出统领天下的彝王。”
毕摩的诠释就是这样一些让·更加费解、满头雾水的解答。当然,多数时候,博学的毕摩独鲁也面对大卡洛斯提供的文字样本一筹莫展,他痛苦地问:“你在哪里得到这些文字的啊?世界都在里面了。”
“你是说世界上的财宝吗?”大卡洛斯满头的热血直冲脑门,头发都根根树立了起来。
“比世界上所有的财宝加起来都更宝贵。”毕摩不紧不慢地说。
“它们到底是什么意思呢?”
“这是我祖师的祖师才看得懂的东西,我得去问问他们。”
大卡洛斯急迫地问:“那么,这个伟大的祖师在哪里?我们去找他。”
老毕摩往天上翻翻他那惯于捉弄这些洋人的小眼睛,指指他家神龛上供奉的一块灵牌,“这是他的牌位。”
“你怎么可以跟一个死去多年的人通话?”
“你们的大神,那个叫耶稣的,不是也每隔七天,都来跟你们说话吗?”博学的毕摩反问道。那鄙夷天下的神态让·感到他对世界的了解,一点也不比一个欧洲人少。独鲁其实早就看出了大卡洛斯谦逊后面掩藏着的欲望,他那点小花招,不会比当年洋人把铁路修到碧色寨时更聪明,不过是一些魔鬼世界派来的狡黠鬼而已。一个毕摩,自有对付狡黠鬼的方式和方法。
很多时候,大卡洛斯感到自己就是在跟半个神灵对话,连他也慢慢相信,这个老毕摩是个通灵的人物。而绝世财宝的秘密不是凡人可以轻易解读的,他需要他的帮助,更需要从神的世界取回一笔丰富的宝藏,这是对他在遥远的东方生活一生的报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