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第4/4页)
“你要是掉下来,我能接住。”
女兵的话让他确信了幸福的到来。他说幸福是一种麻酥酥的感觉。女兵紧张的面容可爱之极,他不由得想逗逗她:“你要接我,也得把胳膊张开呀,否则接不住。”
女兵认真地说:“你要真掉下来,我是没力气接住你整个人的,我只能接你的头,其他部位摔坏了可以到医院修。”
在高空的他没有被逗笑,他说女性的考虑方式,真的很好,他想摔烂了四肢躯干,只把自己这颗脑袋送进她怀里。
听完他的话,我说:“我刚才走了……”他连忙说,是他惹恼了我,不该在我的规劝下还要攀登,对于我的怒吼,他认为:“只有最好的朋友才为我着急。”
他陶醉于友谊中,“一起泡澡去”的话脱口而出。
他拎着暖壶在滩石上跳跃,灵气十足。我跟在他身后动作笨拙,正如他的童年,他与女兵在石壁的对话无可抗拒地将我征服,他是一个吉卜赛少年。
在他停止跳动的地方,我看到了女兵。
看到我,女兵脸色一下煞白,我才醒悟这次泡澡,他俩的计划中本没有我。他也许想将石壁的对话延续在水中,在等他拿暖壶的时间里,女兵可能也有着期待。
女兵几次说要走,都被他急躁地制止,他口齿不清地说可以用衣服堵出两个水池。
我左手背上有一道伤痕,那是山上的荆棘所划,刚才离开石壁,我曾有过激烈的奔跑。我举起左手,说:“有伤,不能沾水,我先走了。”
他呆呆地看着我,脸上出现了满布的皱褶。
我上岸后回身一望,茫茫滩石中有一小小人影单腿而立,依稀是女兵正褪下长裤,从此我知道,女人解脱衣裤的动作是那么的婀娜多姿。
忽然很想画画,但没回招待所取画板,空手便进山了。我游逛了很久,下山前,拾起根树枝,在地上画了幅画。那幅画是横七竖八的几个道子,山风吹来便模糊一团,但我觉得它是我画得最好的画。
我终于有了灵犀。
回到招待所,见走廊里晾了湿衣,知道他也回来了,想到女兵可能在屋里,我便敲了敲门。女兵并不在,他兴奋地打开门,手中拿着我的画板。
画板上是一张女人头像,所有的线条都涂抹多次,可以看出画得很辛苦。依稀是那个女兵,却又不太像,呈现在画板上的,与其说是女兵的一个表情,毋宁说有一张脸在女兵的脸上绽放。
他告诉我,那是他和女兵分手后,凭着心中的记忆所画。我曾千百次想从他的笔触中寻找启示,他终于画出了一幅可称为画的作品,但他晚了一步,我的绘画天赋已然苏醒。我说:“你画得不像呀。”
听了我的话,他反而很高兴,连连点头,却欲言又止。看着他怪里怪气的样子,我已无心再与他纠葛,我说:“我得先回去了。”
我将钱都给了他,钉在墙上的画,我一张没带。对于那些他躺在我身后时画出的风景,莫名其妙地只想摆脱。
他有点手足无措,怔怔地看我收拾东西。我虽然没对他说过传记书中的吉卜赛少年,但他一定能隐约感到自己扮演的角色。
他送出我很远,直走到来时的穿山隧道。
隧道上方有着一大片瓦砾。见我观望那里,他终于找到话,炫耀地说:“你知道那是什么?杨六郎养伤的地方,《杨家将演义》中都有记载,叫养伤庙。”我想,一定是女兵告诉他的。
他说:“你想爬上去吗?”
我:“行呀!”
在爬山的过程中,他极力表现自己步伐的轻盈,令我产生难以忍受的厌烦。渐渐地,我和他在荆棘中奔跑起来,脸上手上割出无数伤痕。
养伤庙的遗迹,我比他先到一步,对此我倍感快慰。他又运用逻辑思维,分析说,此处可能埋有宝藏,见对我没有感染力,便跳进碎瓦堆奋力地挖掘。见到他弄脏了浑身上下,我说:“我得走了。”他抬起头,瞳孔扩散得很大,说了句:“就快挖到了。”
我走时,他仍趴在地上挖掘。
我搭上了一辆运菜的农车,躺在白菜堆上,想明白了他流落花园的真相,其中没有一丝浪漫,他是一个弱者,已被生活废弃。
他在用寻宝的失望代替他对整个生活的失望,亢奋地表达他的失望——我这样看待他的举动,当时很有一种想了解他真实生活的兴趣。
但那个念头一闪即逝。